絲絨兔子
絲絨兔子

經濟學入門仔 / 夾縫中的人 / 美與詩意的追求者。

下沉與野外檯燈。

我不知她們漂浮在這廣袤大地的何處,但我可以聽到她們靈魂撞擊間發出的動聽的風鈴聲。在靜謐又長久到彷彿沒有終點的黑暗中,這些閃著幽光的小靈魂,是我的救贖。

今年農曆新年以後,我最大的感受便是,世界在下沉。

這種彷彿溺水一般的下沉感有許多來源。而其中最大的來源大概就是,我從豐縣事件以後,明顯地花了更多的時間在微博上。在此之前,我已經有許多年遠離任何牆內社交平台,只活在臉書上為自己構建的小小同溫層中,不理會彌散在牆內的那些烏煙瘴氣的嘲諷與氣勢洶洶的暴力。豐縣事件後,我驚訝地(也不驚訝)發現,微博上仍舊有許許多多有良知、有力量的人,她們一直在勇敢地發出自己的聲音。我被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孤勇觸動,忍不住想要多點了解這樣的靈魂。誰知一個接一個,越關注越多,短短幾月間,我就重新又擁有了一個簡中世界的同溫層。

一個一個的陌生人。我不知她們漂浮在這廣袤大地的何處,但我可以聽到她們靈魂撞擊間發出的動聽的風鈴聲。在靜謐又長久到彷彿沒有終點的黑暗中,這些閃著幽光的小靈魂,是我的救贖。看得多了,就更容易想到她們的處境。面對著洶湧的狂熱粉紅浪潮,她們仍舊立在自己的生活中。被網暴、被封號、一切的數字回憶瞬間消亡,空餘一片灰白的無字墓碑。甚至被抓走,被無盡的黑暗籠罩,無人再有她的任何消息。

她們為什麼要經歷這些?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沒有答案。

這樣生動可人的靈魂們,她們是這萬千人類中最可愛的那一叢。她們為何不能不受阻礙地連結人與人、付出愛呢。我記得在微博上看到兩個姑娘的對話,即使號被封掉,這一切的回憶都消失,她們仍舊在互相鼓勵「我們一樣可以在現實中給性少數孩子們support」。她們在很努力的做有意義的事,連結需要幫助的人。還有烏衣,用最天真的姿態與威權硬碰硬。她帶著對正義堅實的信念走入黑暗叢林般的看守所,大門一關,一切文明社會的法則都失效,只剩無理的暴力與仇恨,我根本不敢想像她會經歷什麼。「像烏衣這樣的女孩子,誰會希望她的人生就此沈淪?」

我不懂,為什麼她們需要在這個被閹割的、被禁錮的沼澤裡艱難呼吸。

我不是不懂,只是我不願接受這樣的世界運行法則。我不願她們仍舊陷在沼澤中,而我,只能看著這一切發生。


之後俄烏戰爭爆發。我繼續在微博遊蕩,繼續收集支持俄羅斯的眾聲嘈雜中,清澈的反戰聲音。

偶然間撞見一小撮澤倫斯基的粉絲。真的太痛了。大抵這二十幾年來,我最擅長的便是「如何當一個人的粉絲」,所以我太能共情,在這種真實的、密集的迷戀感中,澤倫斯基正在經歷著的這一切,可以帶給她們怎樣的痛楚。她們並不是把他當成一個總統、一個英雄那樣去喜歡。她們喜歡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家庭、有孩子、有寵物、有朋友,曾經可以享受平凡的幸福。而現在,她們日日夜夜擔心,新聞中突然出現「Breaking News」帶來她們最愛的人的死訊。

死亡,本可以不用發生的死亡。瀰漫著的惡意與冷漠。愚蠢的人們安穩躺在信息污水流中,任憑臭蟲從嘴裡爬出、爬向人群,感染下一個麻木的人。世界理所當然地分裂,人類理所當然地咒罵身處另一個陣營的人。

我隨著這些情緒,一同下沉。


再到上海。

直到如今,我已經被接種而來的荒謬消息痛擊到麻木。我失去了重述的能力,只能一遍一遍地說,那是生命,那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在死去,他們在受苦。

只有一個一個還在發聲、還在關心周遭的普通人,做我的救贖。

寫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鸚鵡史航的一段話。

『其實現在還認認真真寫微博的人,就是野外的檯燈。未必對全世界有用,但路過的刺蝟、怕黑的青蛙、午夜想讀報紙的蜻蜓和貓頭鷹會感謝你。它們可能也不知該感謝你。它們以為就像林間有野花、天上有星辰。野外就該有這種燈罩樸素的檯燈。它們以為世界就該是這樣。那也很好。』

或許我也不需要再一次一次問自己為什麼她們要受那些苦。或許我就是千千萬萬個意義之一。

或許我曾經是在野外遊蕩的松鼠,站在無盡的黑夜裡打顫,擔心太陽不會升起,擔心我無法看到終有一天光明與溫暖撫摸我腳下的大地。想到傷心處,我索性躺在地上,在黑暗裡擁抱這片土地,淚水洇濕了一小片黃土。忽然,遠方亮了一盞檯燈。緊接著一盞又一盞。我心裡一驚,才終於站起來,甩掉身上的土,走近那片微光。好美。我暫時忘記了無盡的黑暗帶給我的絕望,重新豎起毛茸茸的尾巴。

我摸摸自己,發現原來在我毛茸茸的尾巴後面,居然也有一個小小的開關。我試探著按下去——嘩。蓬鬆的毛髮間,倏然間向四周生長出暖黃色的光芒。遠遠望去,就像一盞野外的檯燈那樣。

野外的台灯 | 挪威艺术家Rune Guneriussen装置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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