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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內居民

別離

父親走了,在六月二十六日的中午。姑媽把點著臘燭的燈籠,塞入父親重疊在肚子上的手裏,喃喃道:「二哥,你放心的跟阿彌陀佛走吧,放心吧!」聲音像夢囈,似叮嚀。

我們兄妹跪在父親的床前,父親的臉臘白臘白,剛剛還翕動的嘴唇瞬間僵住,永恆的微張著。姑媽默默地給父親戴上口罩。我潸然淚下,惘然痛失。

今年清明後二天,父親說話突然咬字不清,要說上一句清楚表達意思的話,也是很困難。表妹阿蘭說前幾天父親覺得腳有點痛,自格去了南方診所拍片。不知醫生與他說了些什麼話,回來後心情就沒有以往豁朗。我擔心醫生與父親說了癌症復發的情況。要陪父親到醫院再檢查一下,父親說:「就恁⋯恁爿,冇⋯冇吤、吤呣,⋯好眙」(溫州方言:就這樣,沒什麼,沒什麼好看的)。在和我們兄妹三人一再堅持下,父親去了醫院。醫生說是腦卒中,要住院治療一個療程(十四天)。父親不是很願意,但還是順從了。在醫院,一切都是按步就班,量體溫,測血壓,化驗血,做B超、CT。每天喫相同的藥丸,輸相同的藥水。父親也是與平常一樣,准時喫飯,准時睡覺。似乎一切都是正常,沒有一點波澜。他還時常嘮叨著讓我不要忘記喫藥(降壓藥)。一個療程結束後,醫生說在家好好將息,調養,慢慢地會好起來。

四月二十日早上,辦完出院手續。我說:「爸,我們回家吧」,父親沒有回應。猛然發現坐在床邊的父親混混沌沌,眼光無神,嘴角流著口水,右手搭拉著,話都說不出來。醫生說是二次卒中。就這樣,父親留在醫院又住了一個多月。治療期間,父親的病情沒有一絲好轉,反而一天天沉重起來,與我們的期望背道而馳,我們的心一天天沉下去。父親的脾氣也一天天的焦躁起來,有時甚至是暴怒。我們兄妹不能了解父親「背來,背來」(溫州方言:拿來)的意思。(父親失語後只能發這二個簡單的音節)我們茫然、揣摩,還是弄不清楚父親真實想要表達意思。父親很是急躁,不斷地拍打床。我們更是不知所措,尋這覓那,父親只有搖頭嘆氣。慢慢地父親安靜下來,顯得很是失望無奈。漸漸地父親也就不「背來」了。在生命後階段,父親出現吞嚥困難,大小便失禁,他拒絕飲食,很固執拒絕尿不濕,那怕是起床很艱難,也要讓我們攙扶他上廁所。父親在床上轉輾都成奢望,「爸哭了,是嚎淘大哭。」妹妹在電話裏抽泣着說。「你爸很會熬,很大的病痛都不會哼嘰一聲。如有哼嘰,說明是痛得無法忍受了」。聽到父親躺在病床上轉輾時發出的呻吟聲,想起了母親生前說過的這句話。父親也使盡渾身解數告訴我們他要回家。

五月二十六日,弟從上海回虹橋,父親立馬讓弟辦手續。下午,出院了。

父親回家後,病情𣎴斷地惡化,時常處於意識混亂狀態,再也聽不到他「背來」的二個音節。我們時常被不祥所籠罩,父親最後連進水都困難。長期臥床,他的右腿出現潰瘍,給抹藥也得十分細心,不然父親的眉頭會緊緊地皺起。在家半月余,扶父親坐在窗前,久違的陽光肆意地砸進來,父親似乎很是享受我替他剃鬍子的愜意。對面屋檐底下鳥兒歡快地「嘰嘰喳喳」嚷著,時而在窗外頡頏掠過。父親很專注、貪婪地望著窗外的景色。這生動歡愉的景像不期成了父親最後一瞥。太陽落下還會升起,烏兒飛了還會再來,花兒謝了還會再開。可父親將一去不復返,再也看不到這生機勃勃的情景了。

六月二十七日,父親入殮火化。和弟弟目送著緩緩滑入焚化爐的棺木。終於難斷不舍,淚流滿面。

三十日,父親入土。與弟弟從殯儀館接回父親的骨灰,我緊抱著盒子,緊貼在胸口,仿佛不緊緊抱著,父親就要棄我們而去。一路上每過一座橋,和弟弟就說:「爸,過橋了」。好讓父親小心腳下,別跌落。這是我與弟弟對父親說的最後話兒。

這天,天空灰濛,陰鬱,落著雨⋯⋯墓兩旁擺著一對李君敬輓的花圈,墓前柏樹上的雨水悄然滳落在白色花瓣上,墓園上空飄浮著「哐——哐——」的鑼聲,悠長悽遠。女兒在微信上說:「把爺爺的眼鏡留給我,做個念想」。

我的電話本上還有父親的微信和手機號,我默默給撥了一下,期待父親能接到,並且還是經常提醒我的那句:阿祥,你要記得吃藥!

寫於二0二0年七月二十七日,八月

十三日改畢,於父親滿七四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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