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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之歸去來

她看上去就像一堆巨大篝火的殘余,像一小撮余燼,如果你摸一摸它,就會被灼傷。
Она выглядела, как остаток большого огня, как тлеющий уголек, который обожжет, если дотронешься.                                                       
                                                                                  ——(И. А. 布羅茨基《小于一》)

很多人都寫過,人生的幸福,先要從最普通的事情開始。

比如梭羅便說:生活之必需品可分為: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除非獲得這些,我們是無法自由地面對真正的人生問題的,更無法展望成就了。

笛福筆下的魯濱遜也是如此,他幾次出海,從未滿足,即使流落荒島,也通過自己的努力和聰慧,構建了一座容身之處,解決了吃飯問題。他在絶境中不斷奮鬥,最終除了沒人可以說話,竟然自給自足,比那些身處人群之中,卻流離失所、難以果腹的人強上許多。

讀者們自然也是跟着他的妙筆,享受了一番冒險大餐。很難想象當時的英國人,是如何一邊看着麵包流口水,一邊聽人轉述這個故事。

兩宋時代的瓦子里也是唱着發跡變泰的故事,一個個英雄都從底層開始,一步步登上眾人羨慕的富貴生涯。

人生的幸福大概正在於此,或者說,離開這些衣食住行,反而空談幸福,是不道德的。

陶淵明便寫過如此之詩: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
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

追求一種溫飽安定的生活,是人的本能,便也是一種天賦的幸福感。

不能夠得到滿足,從而只好在飢寒淪落之中討生活,往往都是時也命也,而非一個人的本願。試想,誰又不想自己住在一座溫暖舒適,自己可以順心如意安排的房子里?誰又不願身邊的親人們得到飽暖安穩的生活呢?即使是一座破舊的屋子,只要房門一鎖,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能進來。幾碗薄粥,一碟青菜,但三餐都可以吃得飽,又如何不讓人覺得知足。人生不必故意追求清苦,也不應故意處於清苦之中。

雖然希望得到幽居閒適之情的人,總是不願受到外物牽絆,願意過上一種不被打擾,解脫拘囚的生活。可這仍只是一種自覺的追求,而不是說他們便認為,人應該忍飢捱餓,才能得到一種道德上的滿足。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

本來還想沿着上一句多寫寫,可寫下去,卻又覺得滿是空談。一些話可以說給自己,卻不能說給他人。陷于疾苦之中的人,是聽不得這類高調的。反而是身在溫飽安穩之中的人,能夠多問問自己,反而更有益處。

道德萬不可從外逼迫,孟子說過的惻隱等四端,便是最好的分寸。試問,當我們年終歲尾得了一筆額外的奬金,這時候知道了一些哀哭于途的人,幫助了,只是讓我們吃不得大魚大肉,卻不會減少我們的溫飽安穩,我們又怎麽會不伸手相助呢?

割掉了臂膀來救人,是難以為續的,也嚇跑了那些如你我一樣的普通人。

所以,我想,也許真正需要的不是提高所有人的道德,而是讓這份發端之善,可以不受打擾地傳遞出去。

可惜,古往今來,要貼在良善之上發財的應有盡有,從不缺席。

我們今日也看不到有多少這樣的研究,但我想推薦大家有時間也可翻閲下晚清李寶嘉所著《官場現形記》,那裏面的鬼蜮伎蜽簡直在笑聲中,有着完全崩塌的力量,而所謂的善人也成了一種大賺特賺的職業身份,唯一讓人覺得還算解氣的,或許只是小巫見大巫,大魚吃蝦米,這個惡人還有惡人磨而已。

到了今天,我們做一點點善事,先要抱持一顆平常心。

或者說,我們竟不把這點事當作什麽善心善行,只是我們忍不住,心裏難過,便要做一些消解。

當人落難時,不必非要挺身而出,但起碼不要落井下石。遇到人來借錢,即使有顧慮,也不妨安慰幾句,給人一些吃飯的錢。遇到難處無法幫忙,也不妨在心底多一些善意,有一些祝願。

記得屠格涅夫的一篇短文,給人印象深刻,他如此說:

我在街上走著……一個乞丐—— 一個衰弱的老人擋住了我。
紅腫的、流著淚水的眼睛,發青的嘴唇,粗糙、襤褸的衣服,齷齪的傷口……呵,貧窮把這個不幸的人折磨成了什么樣子啊!
他向我伸出一只紅腫、骯臟的手……他呻吟著,他喃喃地乞求幫助。
我伸手搜索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既沒有錢包,也沒有懷表,甚至連一塊手帕也沒有……我隨身什么東西也沒有帶。
但乞丐在等待著……他伸出來的手,微微地擺動著和抖顫著。
我惘然無措,惶惑不安,緊緊地握了握這只骯臟的、發抖的手。“請別見怪,兄弟;我什么也沒有帶,兄弟。”
乞丐那對紅腫的眼睛凝視著我;他發青的嘴唇微笑了一下——接著,他也照樣緊握了我的變得冷起來的手指。
“哪兒的話,兄弟,”他吃力地說道,“這也應當謝謝啦。這也是一種施舍啊,兄弟。”
我明白,我也從我的兄弟那兒得到了施舍。

這或許對於真正的困難無濟於事,但這未免不是一種這個世界還缺少的一種東西。

我真希望每個人都能有溫飽,有安穩的生活。但我也明白,即使在我寫這些字的時候,也有人過着不如意的一天。

我能說什麽呢?誰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關鍵是一個穩坐在屋子中的人,如何能安慰一個停留在屋簷下避雨的過客呢?

希望我和你,終有一天,都能有勇氣握住另一個人的手,就像我們也希望,有人會來握我們的手一樣。

善,終究不能依靠皮鞭刺刀,眼淚、哀求來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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