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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飞过一只鸟

「如果有一件事是你難于完成的,不要認為它對于人也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什么事對于人是可能的,是合乎他的本性的,那么想來這也是你能達到的。」(馬可·奧勒留《沉思録》卷六)

從總體來說,我是比較悲觀看待世界,這也讓我更容易被那些關於「希望」「勇氣」之類詞彙所感動。可以說,在我的年少時光裏,逐漸被認識到的,恰恰是這樣一點。人類的希望本身,正在於其有無不可確定,才擁有了最大的意義。正如道家所講到的空和虛,屋子被裝滿的時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可能性,一切結束。

我在什麽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極限呢?

大概是面對人生關口,一次次,不同的路向,讓我在和其他人的分別中,逐漸瞭解到這一點。

當然,這很痛苦。也很羞愧,正如馬克·奧勒留所說:「當你的身體還沒有衰退時,你的靈魂就先在生活中衰退。」但正因如此,我必須先面對這種衰退,而不是強自迴避,因為山在那裏,要麽搬走,要麽繞開,總不能視而不見,一而再再而三的頭破血流。

在我的過去,自然有這樣的朋友,他們選擇更加決絶的態度。按照一些流行的做法,叫作「不肯將就」的人生。我不是很羨慕,但也不會因為自己無法追隨,便去嘲弄他們可能中的狼狽。我難於完成,卻未必是不可能。當其他人在不可能中,獲得自己的實現,我所做的,唯有鼓掌。這不是拜倒式的屈服,而是那種彼此相通的呼應。我未能完成的,不會因有人完成了,獲得什麽意義。所以,我不會強求有誰來代替我。

球場上飛奔的球員,有着我所不及的體魄,也能夠完成那些對我難以完成的技能,我會高聲喝彩,鼓掌加油——但他們的人生,和我的人生,所交集的也只有這麽一點。不多不少,可以感動,但無法代替。在一場球賽後,我們仍然過着各自的生活。

傑克·倫敦寫過一篇關於牛排的故事。

隨着人生況味的品嘗,我也再一次次反復回讀中,得到不同的感受。

坐在坐席上,買票享受一個夜晚的看客,只是和我一樣的人。就像那繩圈內,彼此相向攻擊的選手。我們所看到的,無非是自己的另一種投影,而那拳臺上的人,除了名字,我們還知道多少呢?

上個世紀的拳王,曾經在無法剋制的顫抖中,成為一種精神的象徵。

而那個叫作史泰龍的人,也在洛奇的面具後,不斷扮演着堅持、勇氣等等代名詞。而我所知道的人生,還包括着更多人的名字。他們離開了,或是仍然存在,或是改換了原本的象徵,成為又一種我們已不關注的人生。這時候,他們過得很艱難,但卻是更多屬於自己的人生。我們關注的太多了,那些此來彼去的名字,在消費時代里,過多地剝削下去。有的幸運兒,可以僥倖保留那部分贏下來的賭注,得到還算過得去的人生。而另一些人,則猶如贏了不走,輸了眼紅的正宗賭徒,一定會輸光所有銅板,再借上一筆債,才算完結。

當我看到一本本傳記,現在都是這樣提醒自己的,那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是為了銷路。對於一個人來說,活得更像一個人的時候,往往不需要什麽傳記——更何況是那些活着、光彩時,所寫就的一本傳記。(就連這樣的傳記,也不都是自己所寫。)

「有多少和我一起進入這世界的人已經離開了人世。」這樣的話,同樣是一種沉思後的感嘆。這不是什麽哲言,更不是要為了給誰什麽啓示。這只是一種事實。我年輕時的夥伴,同樣有那些第二次信息傳來,便已是一個人的訃告。他們永遠年輕,但卻再不能謀面。

死亡並不該是讓人厭惡的事情。我們只是太過簡單的決定,而不是更耐心等待自己,給自己交出答案。難道我們不該想象一下,那還沒到來的自己,是如何去面對這人生。難道未來的那個「我」,還會繼續這種無趣無謂的生活?我們若是對這生活有什麽不滿,甚至讓我們懷疑明天,那就不要忘記,明天之中的那個自己,依然有着無窮盡的可能。

在黑夜裏,不要做出決定。當我們的祖先,第一次走出石洞,看到那輪再次升起的太陽。他們是熱淚盈眶的,因為上一個夜晚,漫長卻已然過去。刻畫在石壁上的圖紋,是一個人和神之間的商定,那些未知的力量,不會否定任何一個還沒到來的人。

我們不是無緣無故來到這個世界的。

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在我們不接受的情況下,就將定義賦予給我們。

我是什麽樣的人,是由我自己所決定。

愛上一隻飛過的鳥雀,甚至都沒看清它的羽毛,但你也該相信,這轉瞬即逝的日子,和那飛走的鳥兒一樣,都有着光輝燦爛讓我們感動的金色羽毛,以及安慰着我們的叫聲。

鳥兒飛過了,我們尋不見了。

但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便已將這時間,牢牢放在自己生命之中。

憤怒是一種必然,但如何看待這憤怒,卻需要時間來磨練。

我不是一個哲人,煩惱總讓我去親近那些可以帶來溫暖的東西,就像清晨在沙漠中醒來,你第一句話,大概就是這陽光終於出現。

可以凍死人的寒冷,不再是一種必然,而是變作過去。

我們向遠處注目,那些終究不可觸及的天邊,和飛去的鳥兒一樣,愛上了它們,便有了一種可能。

別總期待有什麽出人意料的安慰,我們自己來,也沒什麽不好。小心呵護,最大寬容,我們可以原諒,也可以打氣,這是鼓勵,也是溫柔。

這是我,也是我們,但這取決於你,而非是飛走的鳥兒,更不是我。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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