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強求

（一）

不能強求，總是正義凜然，一副秋風掃落葉的表情。也不可能總在尋求真理的路上，仿彿偶爾停下，都是對自己最大的不敬。人是感性的，如果覺得饞，一定是身體缺少什麽，或是情感需要安慰；如果覺得累，自然更最最正常的事情。反而那些似乎站得比你高，飛得比你遠，看起來也更加帥氣的人，和你相差一個時空。

張愛玲寫給《皇冠》雜誌的信，提到最近新開的欄目，或是大力出版新譯通俗文學的做法，都值得肯定。她還舉了一個例子，說一些報紙會每日登載一則星命指引，即使不相信這些的讀者，也會每天翻看一下今天的運氣如何。

說到這裏，便讓我想起小時候看的報刊，往往都會刊載一份「數獨」，或是那種縱橫交錯，需要填寫空白格子的謎題。雖然你不一定喜歡，但肯定會嘗試着看看自己能找出幾個。

命運這東西也是如此。你不一定信某個算命先生，但必然會有興趣看看，那些展現在眼前的指引。比如說，到了年底，便會有各家老師發佈自己的一年推算，裝幀都很喜慶，而且往往用的是老師們的半身像，這時候似乎長相漂亮與否就和銷量大大相關了。

資訊時代不斷發展，現在的老師們都開始上節目了，有時間的會自己開一個節目，沒時間的也可以挑合適時機，去參加一些訪談。總之，你遇到這樣的節目，大概都會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麽運氣，若是不幸成為那個「水逆」的苦命人，或許還會看看怎麽才能安穩度過這段風雨如磐的一年。

對吧，這沒什麽羞臊的，也不是說你在智商上屈服於這些老師，不過是人類與生俱來，對於那些未知命運的好奇而已。

（二）

但要是深入下去，不再滿足於一般瞭解，反而要仔細推究，認真驗證，到底哪一個老師真正是厲害的，那就成為下一個故事的內容了。

這很難說，也許你就是那個李淳風一樣的天才呢？

或許我們看到的下一本《推背圖》就是你的大作，然後千百年的大事，都像驗之于掌。你微笑捋鬍子——似乎都是這麽衣服形象——心說：

哼哼，怎麽樣？這謎語夠勁兒吧……

這臺詞似乎不那麽仙氣飄飄……還是換另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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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天才的商人早已發現這個機會，我相信，真對這類訊息感興趣的人，收藏夾里大概也早就惦記着不少老師，但我勸你購物需謹慎，學好數學，學好物理，學好化學，學好生物……再來分辨這有趣又多樣的世界。

不過，我也一樣為之七上八落：說我今天運氣好，就上上上；說我今天歹命啦，那就無語流目屎嘍。

（三）

說起來，佛教認為自己的修行是可以出現神通的，而且還詳細地盤點了一番，包括：一、天眼通；二、天耳通；三、他心通；四、神足通；五、宿命通；六、漏盡通。這些神通自然很神奇，可大部分都是外道可修，也就是大家信不信佛陀的道理，都可以得到，所以在過去的民間有五通神，而到現在也流行各種大仙，我自己也接觸過幾個號稱能「出馬」「降神」的男女。在遠古時候，這大概就是巫覡的原型，而在絶地天通前，流行的風氣。人人都可以成為神靈的代言人，只要有人信，也就得了神通。

但佛教並不追求，更不推崇，而且反對弟子們對此有什麽執着。沒有慈悲，沒有智慧，沒有在解脫上的進境，一切都猶如喬達摩·悉達多早期修煉所知，這些並不能解決自己心中的問題。

金庸的武俠，後期在少林功夫上便有類似見解，「七十二絶藝」，必須有在佛學上的進境作為底子，否則學得越多，便越離瘋魔不遠了。鳩摩智也只有藉助小無相功，纔可以使轉所有絶藝。而在枯井泥污中的一番得失，最終讓這位原本的僧人，回到了真理中。所謂放下、廢棄，而非追求、執着，才能讓一個人有所領悟。

而更有趣的則在於同樣的境地，一對男女得了愛情，一位僧人得了大道，而到了新修版，金庸又認為段譽、王語嫣有些不牢靠的問題，於是便更深入了一下。讀者自然有不滿意的，但作者是認為理應如此的。

（四）

什麽最難？

做人最難。

與其說什麽騰雲駕霧，倒海翻江，五鬼搬運……算是一種難學難練的本事，倒不如說一個人能夠自如應對日常，吃喝拉撒睡，把自己照顧得挺好，才算是一種大本領，大神通。

你以為不是這樣嗎？

一個人走了千百次的道路，一旦將原樣大小的遠近，拉高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則這習以為常的事情，也變得舉步維艱，動輒墜落了。我們以為吃飯容易，喝水容易，按時上厠所，睡覺蓋被子，都很容易——

真的嗎？

不是這些事容易，只是因為我們早已忘記當初學習時的艱苦。

做人哪有什麽是容易的。

古代筆記中有一則說，某日，兩人對飲，客人忽然說，你這裏的一個人是有道之人。主人很驚訝，連續猜了幾位，都不對。客人揭穿謎底，指着剛剛來送湯的童子說，他就是。主人請問其中道理。

客人說：你看他端着一碗湯，在這園中走來，高低上下，人來人往，四面八方都是可以擾人精神的事物聲音，但他卻一心一意，毫不分神，眼睛看着路，手中端着碗，心神都在這一處，不動搖，不分散，終於將這碗湯安安穩穩地放在桌上。你覺得是一送湯童子，我卻看見了大宗師的氣象：提刀而立，爲之四顧，爲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莊子》）。

（五）

莫強求，並非是無可奈何，自己做得不好。

恰恰相反，你已做得足夠好，舉重若輕，風雨陰晴，竹杖芒鞋輕勝馬。

但能看見的，不是報紙上的一則命運，也不是越學越發瘋的少林絶藝。

正如虛竹告訴方丈：

太師伯，他使的不是拈花指，也不是佛門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