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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史观的意义:从种姓说起

我们都知道印度的种姓制度的神话,据说印度人分四个种姓,四个种姓下面还有一个贱民,种姓终身继承,代代不变,无论是印度人自己统治,还是穆斯林入侵,还是英国入侵,种姓制度一直顽固的存在。

你信不信这个说法呢?

我一开始是信的,因为我不懂印度历史。那时候我真以为印度种姓制度就是如上所述,而且根深蒂固,然后不免产生了对印度人的鄙视。我就想,古代信息这么不发达,我在a地是贱民,我跑到b地谁知道我是婆罗门还是首陀罗呢?印度人是傻子么?为什么不会跑?我就想,印度一定是有什么特定的文化,产生了独特的民族性,才会导致这样的种姓制度长期维持。比如难不成是印度教强调轮回,所以让印度人逆来顺受了么?

我后来又更“客观”了一点,作为一个汉民族主义者我想民族性并不存在,文化也没这么大作用。那印度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地理或者经济原因让印度人这样了。难道是南亚的热带环境下的特殊经济结构,让印度人习惯于种姓制度么?

直到我后来学了一点印度的历史,才知道我之前是何等的无知和愚蠢。我印象里的种姓制度根本在印度历史上没有存在过!在印度历史上,所谓的“纯种姓”早就消亡了,印度人自己是十几种不同的种姓,而且每个地方的种姓地位还有所不同,有的地方a种姓高贵,有的地方a种姓下贱。种姓也有流动性,一个b地的吠舍跑到c地当了国王也会把自己的种姓改成刹帝利。要是你跑到了一个新地方,谁知道你之前种姓是什么呢?

今天这套所谓的“四等人”种姓制度,是印度被大英殖民期间才重新流行和塑造的。搞殖民统治的,都是要分而治之,扶持被统治民族的一部分人打压另一部分人。英国人又喜欢分而治之,因地制宜。英国人翻了翻印度教经典,发现印度人典籍里记载了四种姓制度,然后就一拍脑门,命令印度人都得给英国登记自己的种姓,然后任用高等级的印度婆罗门当公务员去治理低等级的印度人,由此种姓制度在印度固定下来。

那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就拿印度举个例子。印度的情况说明,印度人本来没有四等级泾渭分明不能转换高低贵贱显著的种姓制度,原本对印度人造成不了什么损害,也绝对谈不上“不可改变”。但是英国殖民者统治了印度,就把印度的种姓制度固化,变成了一种压迫和分裂印度人的工具。

但是如果你不相信民族史观,你不相信政治制度很多时候是外力强加的,而不是社会内生的,你就不会去找统治者的原因,而是去找社会自身的原因。你就会认为,印度种姓制度,应该是印度农业社会的经济的产物,然后责怪印度的村社,亚热带环境等等。并最终滑向文化论,认为印度种姓制度的存在是因为印度人的文化或者民族性有什么原因,并最终认为唯有对印度人“彻底改造”才能解决印度人的问题。

打个比方就是,西德经济发达,人民自由东德不仅经济落后,还有秘密警察横行,是因为东德自然地理或者经济上有问题么?是因为东德人民族性有问题,喜欢被奴役吗?都不是,问题就是在东德搞计划经济被苏联统治,仅此而已。而东德被苏联统治并没有东德人自己的问题,只不过是离苏联近的不幸罢了。假如当年苏军进展慢一些,东德也被英美占领,那东德也不会有这些问题。

你把印度种姓制度换成“汉人近代落后的原因”,也同理。你问汉人近代为啥落后了?你说是因为小农经济,找黄河的问题,这就好像你说印度种姓制度的问题在村社,在亚热带。你说是因为儒家,理学,就好像说印度人问题在印度教。文化没什么用,它只是给政治背书的一个手段。有殖民者在,所以儒家主张普世帝国。在明朝,儒家就主张华夷之辨。印度也一样,如果穆斯林侵略者被打垮,如果英国没统治印度,印度教的“种姓”也大概率会变成“我们现在都是刹帝利,婆罗门和吠舍首陀罗与贱民都灭亡了”。其他问题也是。有些人提起满清,说满清问题在闭关锁国,然后这是承接明制。还有些人发现满清所谓的“闭关锁国”其实只是垄断贸易的手段,欧洲也用。那怎么解释闭关锁国问题?为什么“同样的手段”,西欧用,明朝用,就不阻碍经济发展?满清就会?真正的回答是满清作为殖民政权,它的政策核心是防汉,明朝和西欧的那些国家核心目的是给政府敛财,不会阻碍民间社会自由。看似“政策一致”,实际上效果大不相同。只有用民族史观审视问题,你才能找到看似相同手段后面的东西。再举个例子,有人问张之洞的汉冶萍公司炼钢贪污腐败,日本人八幡制铁所要好得多,这和满清有什么关系?这一定是汉人有贪污的民族劣根性或者儒家文化不懂经商。如果你不用民族史观看问题,你会觉得好像是这样。你要是懂得用民族史观看问题就知道,日本政府官办企业亏损,会卖给私人。满清为什么不卖给汉人?满清治下汉人有没有自由能监督企业保住私有产权?满清统治是根子,这个根子不改,其他一切问题都解决不了。看似相同的制度,效果最后也会大不相同。就好像一个火锅,你锅底是麻辣,对方清汤,你抱怨你加什么馅料或者怎么煮菜都一股辣味,是不是你材料先天不足,这岂不是笑话吗?

说到这里,我似乎可以停笔了,但我还得说些更深入的内容。

要搞民族史观的核心原因是唯有民族史观才能完美解释历史,不然总会有bug。比如解释“汉人为什么近代落后”这个问题。民族主义者回答是仅仅因为我们落入满清殖民者手中罢了,反民族的爱清主义者说因为汉人有劣根性。这两者都可以自洽。有些知识分子不相信汉人有劣根性,然后他们说我们落后是因为儒家或者宋明理学。那为什么日本也有理学,日本为什么没落后呢?或者说怎么就你发明出了宋明理学这种会让人落后的意识形态呢?不搞民族史观,是不可能理论自洽的,最终会变成找劣根性的理论。

有些知识分子认为找劣根性没啥不好,但问题来了。既然你的民族有劣根性,下贱,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民族,包括你配得到自由呢?你不活该被暴君统治么?你自己滚到自由之地,不会因为血脉里的污浊去玷污自由么?就好像老虎天性是吃肉,是不可能会素食的,如果真有谁有劣根性,就应当被关起来避免玷污自由社会才对。如果谁认为劣根性只能通过再教育学会,那自己就应该首先去接受再教育。显然,绝大多数脑子正常的人都不接受这些。

所以归根结底,民族史观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本民族并无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统治者和制度,而制度并不是本民族的选择,只是出于不幸和偶然。仅此而已。

作者:汉之声专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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