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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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y Tsai | 蔡凱西 台北人 / 不專業旅人 / 流浪中的學術人 / 研究旅行史與旅行文化的不良歷史學徒/《後綴》假掰文青誌編輯群 在出門旅行、閱讀,與作古的旅記文本中持續穿越 佛系粉專:https://www.facebook.com/travelhistorystory 合作邀約:[email protected]

那一年,我的生活週記及其黑歷史

(编辑过)
又要來暗黑了嗎?對!是這樣沒錯。而且文長。
Photo by Hannah Olinger on Unsplash

要不是有市民在文章裡,提到寫週記這件事,這個許多台灣人,在慘綠學生時代,共同的歷史記憶,差點就要被我遺忘了。人類果然是在記憶與遺忘之間,不停的鬥爭阿!

昨天繳交完最後一份社區活動文,作業寫完了,終於可以好好整理這件事的記憶。

話說,學生週記這種東西,一向是我在被威權與升學主義包圍夾殺,背負無數創傷的求學歷程中,最不願回憶起的事物之一。當年我就讀北市某一所收費不算非常貴族,教育方針很重視國語文程度的私立小學,從小一就開始會發週記本,現在想起來,會覺得這有點揠苗助長,不過當初在心情上,還頗有新鮮感。

尤其我又是從小就是全班倒數第一名的人物,唯一還算得意的就是文科,將一些成語或修辭(用現在的話來講這叫陳腔濫調),甚至「正確的」意識形態,表現在文章裡,往往可以獲得不錯的肯定。就這樣一路寫到小六,寫週記的心情開始逐漸變調。

究竟寫作是表達內心真實的情感?還是矯情的寫給別人看,刻意顯露平凡日常;態度正面、積極;意識形態得反共愛國,與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慎謀能斷,大人就幫你按讚?例如遊覽經驗,寫進週記一定要有「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字眼;去吃個牛排寫飲食體驗,老娘會教你,寫進週記裡一定要有「大塊朵頤」,這樣老師才會覺得,你是個有學問的孩子喔!至於講到國際情勢,寫進週記的時候,該用哪些修辭,那就不用解釋,YOU KONW。

當我開始隱約感覺,寫週記似乎成為審查自己(開始知道很多真實的情感不能輕易表露),跟別人審查你有沒有成為正確又標準的樣板。

特別一提的是,我有個在大學率取率只有三成的時代,擠進台大窄門,自栩利用努力讀書,成功翻身,畢業後進入根正苗紅、黨政/情治背景複雜的公家單位上班的老娘,無論寫作文還是寫週記,他都會耳提面命的建議(不強制但有機會就偷翻):

可以先拿來給我看喔!我以前是學藝股長耶,作文都是可以拿去展覽的。

在家內可能要被「一審」,校內給老師改週記那是「二審」,這種寫作活動,就會成為制式化、應付性,太真誠反而不討好,所以乾脆虛與委蛇就好。

還記的同儕在瘋迷任天堂紅白機的年代(好吧我也有一台),隔壁班同學就有一篇週記,成為大人眼中的「佳作」,紅遍全校登載在校刊上。依稀記得這位親的週記,被傳誦的大意是:收到親戚贈送的紅白機,心情既震驚又憤怒,因為這是荒廢學業又傷眼力的東西,所以將之束之高閣。

國小的語文課還沒讀到《浮生六記》,不然他應該會寫,想將紅白機「鞭數十,驅之別院」。週記得寫成這樣,還挺噁心的,誰知道你寫是這樣寫,回家有沒有偷偷玩啊?(那就是有)

總之,國小高年級開始,週記就被我放水流了,大人不就是要你寫庸庸碌碌的八股,而不是自由發揮議論嗎?隨便啦能交差就好。到了國高中,全國一致格式的生活週記簿,「天氣晴雨」、「一週大事」、「心得與檢討」,更是使週記寫得無怨無悔喜事連連恍然大悟破鏡重圓如夢似真止於至善的,達到「給人看我有寫」、「湊到一定的字數」這樣就好。你高興,我輕鬆;我辦事,你放心!

國中時代,有個在補習班認識的同學,他只在「心得與檢討」一欄,寫了「生活真無聊」幾個字,就被他們班老師找去約談,要求重寫。

成天比分數高低、比測驗卷寫多少,還要比服裝儀容環境整潔,這種生活真的很無聊,他講的也沒錯,但是講真話,就是會這樣被關切。特別是後段班的孩子,功課那麼不好了,讀書都來不及,居然覺得生活無聊,歪掉了一定要趕快掰直。


無聊的週記,年復一年的持續,直到高二那年,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因為某件事的契機,展開了一段寫週記靠北班導師,砲打司令部的短暫時光。也就那麼短短的一兩個月,週記裡的文字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反叛與生命力,還讓我帶來想不到的利益。

話說,高二剛開學,新的班導師走進教室,我們才知道原本討厭的前導師,被替換掉了,但這位新導師也沒好到哪去。女人就愛為難女人,女生班前後來了兩個教國文的女導師,教室裡成天都隱約能聽到滋滋滋「修怕電」的聲音。

新的班導上任,一心想點三把火,積極在班上廣結人心(一ㄢˇㄒ一ㄢˋ),想整頓他認為不良的歪風,例如上課扔紙條,以及段考舞弊等等。但是他搞得有點太過頭,氣到我在他已經點燃的火把上,潑了一大桶汽油,火焰反燒到他自己身上。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捐錢給陽光基金會,我猜那女人沒甚麼愛心。

要是這女人懷疑我數學段考作弊,那我還不會這麼火大,畢竟讓數學放飛自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時需要同學罩我一下,這種懷疑還算合理。只是,他居然懷疑到歷史這科上面,也不想想,拎北是歷史小老師耶!

當時坐我旁邊的死黨,因為月考前跟我一起讀書,歷史一不小心就考了九十幾。他居然想扣我們作弊的帽子,想辦法要讓我跟死黨,跳進他挖的屎坑。那回段考之後,班上風聲鶴唳的流傳,班導師針對有相互舞弊嫌疑的同學,去調閱考卷對答案,看誰跟誰錯一樣的地方。

欸!老師好像有去核對你跟XX的歷史考卷。
現在好像連歷史老師,都在懷疑你們。

我就問,一張滿分的考卷,跟一張九十分的考卷,是要怎麼抓到,有相同錯誤的地方,證明我跟死黨作弊呢?還是說答案都對在一樣的地方,所以也有嫌疑?

人生中第一次發現,怎麼教國文的老師,腦袋這麼不好使。班導放出風聲來試圖套話,而且想套出自己認為正確的答案,已經很不講武德了喔,居然還在批改過的週記上勸我,有錯誤就承認,他會既往不咎。

既然這麼不要臉,那我也不想再客氣了,直接在週記上的心得欄,火力全開的回擊,因為時隔多年,狂罵班導的枝微末節已經模糊,大致上還記得一些:

你是變態嗎?學校又不是東廠錦衣衛,那麼想當大太監,幹嘛不回明朝,現在是中華民國耶!
你這個KGB加蓋世太保,不適合當國文老師啦!
明明就找不到證據,還硬要人家承認作弊,承認犯罪,所以對完答案,找到甚麼蛛絲馬跡了嗎?
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你是「放話、誣陷,栽贓也」,你憑甚麼當老師啦!

我把所有國文跟歷史課本上,能想到的典故,都拿來寫週記罵他了,這一罵,就是一兩個月。罵到後來,他在週記的評語上跟我承認,並沒有去拿考卷對答案。這就坐實了同學間那些繪聲繪影「對答案」的都市傳說,就是他搞出來的。

然後,那段期間,一直有同學要來借看我的週記。我當然是很樂於讓全班知道,班導做了甚麼醜事。


我一直覺得很納悶,班導怎麼沒有惱羞成怒,把我抓去記過還是留校察看?總之就是沒有。而且,他好像此後還很怕得罪我,別人上國文課睡覺,都會被他電,但我就不會;而且我在國文課的時候,內急想上廁所,可以直接走出教室,不用報備;我還曾經在上國文課的時候,直接拍桌子,他也不敢講甚麼。

從此以後呢,我又多了一門課,那就是國文課,可以正大光明的睡覺。當然,我都是有做完功課,背好題解註釋課文,考試都不會低於八十。我就是要告訴這種劣質國文老師,不用你來教,我的國文也能自己讀。不過呢,這些中華文化優良的語文遺產,對我現在的寫作,其實幫助不大,那些東西滿滿的都是在講「吃人」。


國文班導師的鬼故事,跟高中週記的黑歷史,隨著我離開那個地獄般的高中,畢業後耳聞這位班導成功跳槽,去台北的明星高中任教,逐漸淡出我的歷史記憶。不過,這個世界還真小,碩士班因為修課的關係,偶然認識了幾位畢業自同一所高中的大學部學妹,某一天,從他們的聊天話題中,飄過一個耳熟的人名。

你們國文是給那個XXX教的喔?
對阿!可是學姊你跟我們是不同高中吧?
沒錯啊,但是那個XXX去你們學校之前,就當過我高中導師阿。
天啊!學姊這也太巧了吧!
所以他教你們的時候有很機車嗎?塞攏分化同學感情之類的?以前我可是因為他這種劣跡,寫週記狂罵過他一段時間。罵到他可以讓我在國文課睡覺耶!

因為回憶起寫週記的黑歷史,最近不禁在想,像高中班導這種人,還真是生錯時代了,教國文真是埋沒他羅織的才能,要是早出生個十幾年,還怕不能進軍統或中統工作嗎?

馬特市真是個奇妙的地方,不怕沒題材寫,只怕自己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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