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信的猫
等信的猫

人来,人往 日出,日落

在疫情那年失业26(连)

“妈,我回来你高不高兴?”,这是肖茹下火车后见到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妈妈腼腆地笑了笑,旁边的舅舅说:“肯定高兴,不光你妈高兴,我们都高兴。”这是第一次全家人出动去火车站接肖茹,能来的都来了,肖茹开心的一个接一个的拥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彭伟的离世,她觉得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重逢。她回家了,也不会再走了。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她至少不会有像彭伟妈妈一样的遗憾:一年见一次,这辈子也就只能再见三十多面。

“明天一起去看看你爸吧。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得去跟他说一声。”

“嗯,明天去。你预约了吗?”

“都约好了,明早9点。你回来妈妈特别高兴,你爸肯定也高兴。”妈妈又抱了抱肖茹,肖茹仿佛听见妈妈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来也奇怪,其实你走了也没多长时间,但我总觉得好久没见你了。这疫情把人搞的都没时间概念了。”

肖茹妈妈也不知道是因为女儿回到身边而觉得激动,还是因为在看到女儿的那一瞬间想到了失去自己儿子的彭伟父母。可能两者都有。她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不仅女儿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还在身边。她想亲女儿一口, 但突然意识到戴着口罩,嘴凑到肖茹面前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哈哈大笑,“你看我这记性,忘了忘了,戴着口罩呢。走吧走吧,回家,晚上跟姨妈姨夫一起吃饭。”

被家人簇拥的肖茹觉得心里很踏实,虽然辞了工作,但她一点也不留恋她曾经的生活-她把北上广深的繁华、机遇和压力抛在身后,她看着身边的妈妈、舅舅、舅妈和表妹,她觉得心满意足。她回家了。

第二天,9点,三禾墓园,肖茹和妈妈来给爸爸扫墓。墓园门口那条路上卖花、卖纸钱、卖香的店铺都没开门,只有一个小贩骑着三轮车跑过来碰运气。

“菊花多钱一把?”

“小把15,大把20。”

“小的就够了。”

“大姐,你要香不?”好不容易来个顾客,小贩也想多卖点。

“不要了,香我们自己带了。你疫情还跑过来?这一天也卖不了多少吧?”

“哎,能卖一点儿是一点,总比货全压在自己手里强。生意不好做。”肖茹扫完码,小贩道了声谢谢。继续边看小视频,边等下一位顾客。

“上次来看你爸的时候,还没疫情呢。就今年年初,你看快不快,一年又快到头了。哎,也不知道这啥时候能过去。现在回想疫情前的生活,感觉就像上辈子。要是你爸还活着,我估计他也迈不过这道坎。挺好,少受罪。”

肖茹记得爸爸最后的那段日子总念叨不想在医院待了,想回家,想好好吃几顿饭,最想吃油泼面,多放辣子。其实那时爸爸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胃癌晚期的他不能吃饭,只能依靠营养管,他说他嘴里总是没味道,就想吃辣子。有次医生来检查他的情况,肖茹轻轻推醒他,他满脸怒色的责怪肖茹说:“我正要吃面,你干嘛叫醒我?面都到嘴边了!”他使劲全力想表现得愤怒,但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丝威慑,而是委屈,他紧皱的眉头也哆哆嗦嗦,可能他也没决定、没想好自己到底应该是生气还是悲伤。

肖茹赶紧道歉:“对不起,爸,医生来了。咱先做检查,一会儿你再……”肖茹说不出“你再接着做你吃面的梦”那句话,她觉得这句话特别残忍。她跑出病房,坐在过道的椅子上,掩面痛哭。

“爸,我和我妈来看你了,”肖茹边说边擦掉雨水和尘土在黑色墓碑上留下的斑驳的痕迹。11月的西安,寒意已经不再躲躲藏藏,等到墓碑全擦干净后,肖茹的手也在冰水的刺痛下变得通红。

摆上从门口小贩那儿买来的花,在墓碑正前方放上香炉,点上香,妈妈从包里拿出盘子和碗,从饭盒里夹出三个饺子,又从另一个饭盒里夹出几根面,这是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出锅的,还带着被热油泼过的葱花香和蒜香。妈妈又从一个小瓶里往碗里倒了一点儿油泼辣子,“行啦,你快吃吧。面和辣子都是今早才做的,饺子是昨晚包的,芹菜牛肉的,你最爱吃。肖茹回西安了,这回不走了。肖茹,你跟你爸说说话。”说罢,就把脸扭向一边,抹了抹眼泪。

“爸,我辞职了,不想北漂了,没意思。现在有疫情,你在那边都听说了吧。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结束。你还记得彭伟不?我以前高中同学,当初文改理,留了一级,后来跟我一个公司的那个同事。他前不久去世了,猝死的,这也算是我辞职的一个主要原因吧。爸,你在那边多跟彭伟聊聊,我怕他一个人孤单,你每次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聚得时候把他叫上,别忘了。我给你带了点儿茶,咱俩喝两杯。普洱,养胃,你当时就该多喝茶,少喝酒。”倒在墓碑两边的热茶冒了几缕白烟,肖茹一饮而尽,又递给妈妈一杯,“妈,你也跟我爸喝一杯。”

“志康,你在那边好好的,有事儿给我托梦,我和小茹来看你。”

想回家的,不只有肖茹,还有李靖、安黎和多海;但回到家的,只有肖茹。李靖还是曾经在大城市打拼的肖茹,但与肖茹不同的是,李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作为一个出身普通中产家庭,普通优秀的名牌大学生,他人生的每一步都不算差,但也都平平无奇,他就像是他那一代人的模版,中考高考补习、好大学好专业好工作、中高收入大城市、大企业里面的小领导,可这样顺利安稳的人生却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他可以这样一直干下去,但他总觉得缺点什么,尤其是在三十出头年龄。他做金融相关,但他对钱并没有太大兴趣,也可能是因为他从来都没缺过钱,没有像肖茹那样体会过物质生活匮乏的滋味。他虽然没有想过会西安,但他北漂这么多年,也从未在北京找到过家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待在这儿,工作似乎是一个理由,但仔细想想却更像一个说辞,一种懒得去改、能继续凑合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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