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牧希
蔡牧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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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的規矩來(三)

B在課堂上的表現,剛開始同學還覺得新鮮逗趣,當作跟老師對嗆,一副看戲的心情。「鄉音?不是家鄉的音樂嗎?」「老師,我昨天請假沒來學校,今天考試我要開書。」「為什麼這題閱讀測驗是B?請老師解釋整個題組。」「老師,我這篇課文聽不懂,可以再講一次嗎?」諸如此類的提問層出不窮。或是在老師宣布事情時,大聲打呵欠蓋過老師的音量,這些旁若無人的行徑,漸漸讓同學感到厭煩了,於是B一舉手,就有人開始翻白眼。


B在課堂上的表現,剛開始同學還覺得新鮮逗趣,當作跟老師對嗆,一副看戲的心情。

「鄉音?不是家鄉的音樂嗎?」

「老師,我昨天請假沒來學校,今天考試我要開書。」

「為什麼這題閱讀測驗是B?請老師解釋整個題組。」

「老師,我這篇課文聽不懂,可以再講一次嗎?」諸如此類的提問層出不窮。或是在老師宣布事情時,大聲打呵欠蓋過老師的音量,這些旁若無人的行徑,漸漸讓同學感到厭煩了,於是B一舉手,就有人開始翻白眼。


「老師,這樣影響我們上課欸,你叫他下課問啦!」班長受不了提出抗議。一道隱形的高牆,慢慢在B身邊築起,大家對他能躲就躲,能避開就避開,班級隊伍裡,他往往是落單的那一個,像是群體的小辮子,總有個逗號在後頭。


B很堅持每一個拍點都要到位,現實生活中出乎他意料的小插曲,對他而言都是干擾,他會不斷去修正,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老師,平常成績什麼時候公佈?」B下課到前頭來問。

「下禮拜吧,我要整理一下。」老師收拾著麥克風,一面回應他。

「其它老師公佈了。」

「我最近事情比較多,要假日才能處理喔。」老師委婉地說,「學校的期限是一個禮拜,下禮拜公佈。」

「我的平常成績有問題嗎?」

「你作業都有交,沒問題啊!」

「我很怕我不及格。」

「你平常成績會及格,」老師安撫道,心裡一面盤算著要趕下一堂課,「不用擔心。」

「可是我月考很差,我怕會不及格。」B又重複了一遍。


「平常成績給你高一點好了,你很認真。」老師拿起背包,作勢要離開了,B又跟了上來。

「老師,平常成績什麼時候確定?」


老師倒吸了一口氣,一面下樓梯一面回答:「下禮拜會確定,我需要時間整理。」

「我怕我會不及格。」

「鬼打牆又來了,」小老師在一旁小聲說,「老師不要理他啦。」

「你先回去,明天我再跟你說。」老師僵著臉勉強笑了一笑,催促B回去上課。

「老師,你不要生氣啦,」小老師把講義疊到桌上,一面,「其它老師已經被他弄瘋了,我們沒辦法上課,整節課給他問就夠了。」

「讓他下課問,又問不完。」老師嘆氣道,太陽穴隱隱痛了起來。

「我們班有幾個,本來跟他還會聊天,現在看到他,像看到鬼一樣。」小老師雙手環胸地宣判,「不用理他啦,他也沒感覺。」

這點小老師可能說對了,B的作文總是一片空白。

「作文題目很難嗎?」老師下課拿著作文卷問他。B的選擇題,還可以拿個八成分數,但是作文零分,一個字都沒有,連墨水分數也給不了。

B聳聳肩,沒有答話。

「下次寫看看,寫一段也好。」

「我寫不出來。」B木然地搖搖頭說。

「一行也不行嗎?這篇〈我的旅遊經驗〉應該滿好發揮的吧?你暑假有出去玩嗎?」

「我不知道要寫什麼。沒有感覺。」B面無表情地說,他的世界裡,表意文字只有工具性的功能,什麼感受都是天方夜譚。

「沒有關係,老師,」B的母親曾經這樣說過,「他的國文,只要可以溝通就好了,拿幾分都沒關係。」

老師回想道――B在班上一向是第一名,英文和數學從沒低於九十分,倒是國文,總是及格邊緣。好強的他,考前常常來辦公室問問題。

「我看不懂,他什麼意思?」B生硬地問,題本上每個句子都被圈了好幾道,紙變得凸凸皺皺的。紅筆劃掉的答案,截斷了B的思考邏輯。在他的世界,事情不是這樣運作的。

「你做閱讀測驗,要從全篇去讀,」老師手指著題幹,實在也無處再劃記了,「你先了解題目的意思,再回去找答案。」

「喔。」B緊皺著眉頭,搔搔後腦勺,沒有罷休,追問道,「你是說,要先看題目,再回去看整篇?」

「對啊,你要試著自己讀,不然每一句都問,我就變成家教了。」

「那我要付你錢嗎?」B嚴肅地問,「多少錢?我跟我媽說。」

「啊?」老師頓時傻住了,接著笑了出來,「不用啦,我跟你開玩笑的。」

「噢。」B應了一聲,仍然專注地盯著題目,嘴角一動也不動。老師見狀,一時被自己的玩笑話哽住了喉頭,只能尷尬地收起了笑容。

********

「鈴……」電話聲響起,老師拿起手機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這個陌生號碼已經打來五次了。他正搜尋記憶的同時,電話又響起了。

「是誰找我找得這麼勤?」老師心裡納悶地想,一邊接起了電話,「喂您好。」

「您好,請問方便講電話嗎?」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聽不出年紀,口氣有點像是推銷業務員。

「請問您是哪位?」

「老師,我是B,您還記得嗎?」

「欸,記得。」老師鬆了一口氣,當然記得,那個亞斯伯格症的數學天才。

「老師,我要跟你道歉。」B很鄭重地說。

「道歉?」老師一頭霧水,這麼久不見了,有什麼好道歉的?

「對,我要道歉,」B又重複了一遍。電話那頭幾秒的停頓,雙方都一陣靜默。

老師快要忘記與他對談的節奏了,靜默裡有點手足無措。對B來說,要述說個人的感受,需要放慢兩倍速。對聽者而言,還得有加倍的耐心,才能聽懂他的意思。

「老師,我之前對你很沒有禮貌。」B下定決心後,一個字一個字鏗鏘有力地說。

「還好吧?」老師其實記不得了,寒暄地反問道,「你過得好嗎?大學應該沒問題吧?」

「我不知道。」B果斷地截斷老師的問句。

「考試都過了吧?」老師追問著,儘管早料想B一定是高分過關的。

「嗯!」B答應著,老師好像看到他點頭的神情,認真而嚴肅。

「新年快樂啊!」老師站在路邊大聲地說。路邊車水馬龍的,嘈雜聲不斷,B那邊清晰地傳來鞭炮聲。

「老師,新年快樂!」B冷靜地說,「再見。」還沒等老師回應,那邊電話就掛掉了。一反往常被掛電話的惱怒,老師也能理解B的節奏了。他是一個自轉的星系,有自己的規律和小宇宙。能被這樣的孩子記得,好像是一件意料外的事。

也許這全在B的預期中――在他思緒的宇宙裡,每件事情的運行,都遵循著星系的定律,沒有例外。

春天近了,體育館旁的那排風鈴木,結滿長長的綠莢。微風搖曳之間,樹梢一簇金黃恣意地綻放,也不管旁枝的時節。

或許,只有神知道萬物的秩序,知道B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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