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水巷生
南灣水巷生

哲學博士生,專長為意識哲學。有鑒追求靈性生活的香港人愈來愈多,惜坊間謬說流行,學院又鮮予重視,誠覺一憾。遂立志融會靈性與知性,助人探索精神世界之各處幽微。

吾等屬哥薩克一族

(编辑过)

[水巷閒思]剛剛聽完天下第一台的兩集節目,用漢語惡補了一遍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恩怨情仇,親切且暢快。難得主持人仔細對比台灣與烏克蘭的處境,才發現兩地民主進程相若,且面對差不多的困難,彼邦的慘劇實在值得台灣人加倍留神與警惕。

沒想到甫播第二集,就聽到主持人介紹香港人看不到的香港紀錄片《時代革命》,還特意在節目尾段補上觀後感想。命運相依,豈繫乎距離哉?

聽完節目後,就想在此多介紹幾句烏克蘭的起源。正如拙文提過,普京政府為擴張領土,重振沙俄帝國聲威,多年來一直內外宣傳泛斯拉夫主義。所謂泛斯拉夫主義,即倡以俄羅斯為中心去圑結散落各地的斯拉夫人。普京常說俄烏兩族同文同教同種,本來都是羅斯人,不必分得那麼細。國界不分,主次卻須分明。克里姆林宮好稱烏克蘭人為邊境上的「小羅斯人」,自居「大羅斯人」。言下之意,烏克蘭人理當認祖歸宗,臣服中央。

雖然俄烏兩族確屬近親,但比起邊境上的小羅斯人,當代烏克蘭人顯然更愛自詡為哥薩克族的後裔。其國歌《烏克蘭未亡》(Ще не вмерла України)最後一段唱道:


Душу й тіло ми положим за нашу свободу,

І покажем, що ми, браття, козацького роду.

為了吾等自由,將獻上吾等之靈魂與肉體。

且一起證明,手足呀,吾等屬哥薩克一族。


也許你會好奇,聲明上追哥薩克族就算了,為何還要刻意證明呢?難道歌詞不正正暗示其國人之身世並未廣受認可嗎?由此看來,飽受壓迫的記憶已深深烙印在烏克蘭的國魂裏。


哥薩克之名原為突厥語,本指自由的遊牧民,與哈薩克之名同出一源。順帶一提,國名「哈薩克斯坦」直譯就是遊牧民之地。顧明思義,這族人一向來來去去,散居歐亞草原,建立過大大小小的部落國家,也多番遭強鄰如蒙古及沙俄吞併。東歐那一支哥薩克族素以驍勇善戰著稱,曾割據烏克蘭一帶,組成哥薩克酋長國,斡旋於鄂圖曼、波蘭、瑞典等狼虎大國間,終失陷於沙俄。沙俄帝國識貨,常委以重任,派哥薩克軍圑四出攻城掠地,令敵人聞風喪膽。但哥薩克族未算徹底融入俄羅斯,始終若即若離,於帝國儼如雙刃的隱患。

雙方的講法有必然衝突嗎?烏克蘭人的確曾屬邊境上的小羅斯人,而哥薩克一族也的確在烏克蘭史上舉足輕重,取乎觀點而已。所謂哥薩克一族,原本就混入了大量土生或逃離波蘭統治的羅斯人。這批人不甘制度約束,自立門戶於權力的外緣,看在權力中心眼裹,當然屬化外之民了。

雙方的分歧不在單純如何理解過去,也在期許怎樣的將來。好比哥薩克酋長馬澤帕(Іван Мазепа, Ivan Mazepa)曾於北方大戰中投誠,聯合瑞典共擊彼德大帝。今天,莫斯科當局仍視馬澤帕為背信棄義之徒,並稱當年追隨叛軍的平民僅屬少數,基輔政府卻奉馬澤帕為護國英雄,又立像又印上銀紙,藉以象徵烏克蘭的獨立風骨。事實遠比雙方各自鍾情的版本複雜。而借助述史,雙方無疑宣示了南轅北轍的信念。俄羅斯著重集權,烏克蘭追求自由。不論小羅斯人抑或哥薩克人,皆符號而已。

台灣人也許不甚清楚電影《時代革命》早排惹起的版權風波。電影中播過《願榮光歸香港》一曲,而此曲的創作圑隊卻指控《時代革命》的拍攝圑隊盜用。慶幸雙方終於和議收場。話說回來,《時代革命》乃至反送中運動本身皆深受烏克蘭紀錄片《凛冬烈火》(Winter on Fire)啟發。而運動中傳唱最廣的《願榮光歸香港》,亦明顯參考過烏克蘭人愛用的抗爭口號。豈非命運相依之明證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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