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水巷生
南灣水巷生

哲學博士生,專長為意識哲學。有鑒追求靈性生活的香港人愈來愈多,惜坊間謬說流行,學院又鮮予重視,誠覺一憾。遂立志融會靈性與知性,助人探索精神世界之各處幽微。

《幻愛》與安娜

[水巷閒思]一個在新界西北成長的人,見大銀幕上出現叮叮響的滾輪大箱,不是電車,卻是輕鐵,心下泛起難以自禁的興奮,急欲直指前方告訴全場:我常常坐哦,可熟悉不過了。本土電影之魅力即繫乎此,即在勾起你記憶深處那獨一無二的家。

昨天,看過了城中話題電影《幻愛》,度過了簡單而美好的兩小時。

電影主題為精神病患與禁忌戀愛,舉重若輕,竟拍出了小清新的氣氛。不必巨資制作,集中講好一部短篇但動人的故事,就足夠賞心悅目了。好比場景,獨取屯門元朗,映入即便香港人亦覺耳目一新的街角,大概是夾縫間方能長出的小巧玲瓏了。

觀賞之際,聯想到精神醫學史上一樁著名軾事。精神分析之父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曾與心理醫生布洛爾(Josef Breuer)共事維也納,治療化名為安娜(Anna O.)的女病人。其後二人更合撰《癔病研究》(Studien über Hysterie)一冊,成為心理輔導的經典。布洛爾發明了宣泄療法,誘導安娜敞開心扉,去說出他久所不欲說出的創傷往事。這種暴露自身脆弱乃至陰暗面予另一人的關係,跡近依戀,很易擦出移情之火花。從所載的二人互動間,已見曖昧。終於有一晚,安娜感到異常腹痛,布洛爾趕至並問其故,安娜竟答:「布洛爾醫生的孩子要出來了。」布洛爾大驚,馬上攜同妻子逃離維也納「度假」。及後即使回歸,亦不再接手安娜一案,全盤交予佛洛伊德了,遂成了佛洛伊德筆下一段可圈可點的軾事。

別誤會,並非說生米煮成熟飯,安娜並未真的懷了醫生的骨肉。安娜是研究癔病的著名案例,而癔病特徵之一,即精神創傷可表現成麻痺或失語等一類肉身障礙。安娜此言,也就成了精神分析的絕佳素材了。然而,這段療程中的小插曲實為佛洛伊德於書信所記,不見於布洛爾親筆。到底他揣摩出甚麼微言大義?箇中真偽又何如?希望他朝有機會另文再敍。而安娜一案啟發了佛洛伊德往後一系列性學研究,使精神分析與布洛爾一脈之心理輔導走向殊途。

那隔住斜斜的玻璃,乘轉彎時,想窺探與自體相連,卻又在在分離不可抵達的另一截車箱,彷如兩顆一追一逐若即若去的靈魂,大概唯有輕鐵才營造得如此意境。想靠近又怕受傷的微妙心情,不獨見於男歡女愛,甚至也見於人與家的關係。「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五年前,導演周冠威就交出了《自焚者》這部警世預言,提醒人香港有一天會變得你我都陌生,會變得張牙舞爪,失心施暴,淪為眾人夢魘。創傷將會成為常態。「現在整個香港最需要的就是心理輔導。」周冠威在訪談中說過。一如《自焚者》對香港人的詰問,你願意為一段關係犠牲多少?逃避,抑或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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