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謎樣的香草植物 (3)

警方調查不出阿法赫的死因,屍體解剖後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單純只是一個二十二歲健康男性的身體。阿法赫的姊姊到台北來領回遺體,並且通知巴燕,說會很快舉行喪禮,除了家人不希望拖延以外,也是因為阿法赫死時已經是十一月底,若是再晚的話,阿法赫生前的好友就不方便大老遠到台東出席參加喪禮了。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Travel Insider

「就是這個種籽?」芎把桌上那袋種籽拿起來端詳,又打開袋子嗅了兩下。

「這看起來像parsley的種籽沒錯,但味道不一樣。」他順手拿了一些扔進嘴裡,直接咬了幾口,「嗯,咬起來味道是很像,但還是有些不一樣。這不是parsley,不過應該是差不多的植物。」

「差不多是指什麼?」海樹兒問。

「Parsley的話⋯⋯」芎想了一下,「parsley是傘形科、歐芹屬,這麼類似的話,應該也是同科同屬的吧。」

「歐芹屬?」

「欸,不對。」芎馬上搖頭否定自己,「歐芹屬全世界只有五種,但這種籽不屬於這五種。那會是什麼相關的屬嗎?羊角芹?隱棱芹?還是⋯⋯」

「不對啊,」芎側頭看著海樹兒,「如果這真的是阿美族法術用的種籽,那應該是台灣原生種的植物才對吧,但我能想得到可能是這種籽的,全部都不是台灣原生種啊!」

「啊?香菜不是嗎?」里美大感意外。

「香菜是歐芹屬的植物,原產地在歐洲,後來才引進的。」

「這樣啊。」海樹兒想了一下,「但引進也有相當時間了吧,或許已經足夠阿美族的巫師找到利用它的方法?」

「問題是這東西並不是香菜啊。」芎又灑了一把到嘴巴裡,十分認真地咀嚼,「嗯,這不是香菜,只是很像而已。」

「Senpai,能拿這種籽去什麼地方比對資料,查出它確切的身份嗎?」里美問。

「這倒是可以。我先拿回去植物系問一下老師的意思。」他望向海樹兒,「你喝了好幾杯這東西了,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嗎?」

「一點也沒有。單純只是喝了很多白開水的感覺。」海樹兒回答。

海樹兒的電話響了,是巴燕打來的。海樹兒一接起來,電話那端立刻傳來巴燕的叫聲。

「學長、學長他死了啊!」

「什麼?!」海樹兒大吃一驚,立刻站了起來,其他人聽到巴燕的叫喊,也都嚇了一跳。

巴燕在電話另一端幾乎要哭出來了,「我買便當回來給學長,叫他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跟脈搏了!」

「你報警了沒?」

「已經報警了。」

「你在那裡待著,我馬上過去。」

海樹兒一掛電話,芎就站了起來,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風衣。

「走吧,坐我的車。」

芎先開門出去,海樹兒搭著里美的肩膀也跟了上去,櫻島則是像往常一樣,成了最後那個關門鎖門的人。

***

警方調查不出阿法赫的死因,屍體解剖後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單純只是一個二十二歲健康男性的身體。阿法赫的姊姊到台北來領回遺體,並且通知巴燕,說會很快舉行喪禮,除了家人不希望拖延以外,也是因為阿法赫死時已經是十一月底,若是再晚的話,阿法赫生前的好友就不方便大老遠到台東出席參加喪禮了。

芎和阿法赫並不太熟,但他在最後一刻涉入阿法赫的離奇死亡事件,再加上他已經將種籽交託給植物系的老師,不免覺得自己也應該去參加阿法赫的喪禮。於是到了喪禮前一日,芎就載著海樹兒、里美、櫻島和巴燕一起前往台東。

十二月的成功並不太冷,大概是因為在迴歸線以南,屬於熱帶地區的關係。櫻島等人在喪禮上見到許多從台北來參加喪禮的同學,其中原聲帶社團的原住民學生幾乎全數到齊,此外巴燕也在人群中認出那個唸東海法律系的女生露比。

「那個就是露比。」巴燕把其他四人拉到一角,悄悄指著一個跟阿法赫的姊姊站在一起的女生。

海樹兒遠遠端詳這個女生。她燙著捲髮,剛好披在肩上,這半長不短的髮型很適合她的臉型和氣質。說來是個相當漂亮的女生,輪廓雖然沒有阿法赫那樣深刻,但也濃眉大眼的很有特色,只是臉色慘白,顯得精神非常差。

在從台北前來的一路上,五個人在車上就已經認定,引起阿法赫死亡的應該就是這個與他青梅竹馬的露比。他們之所以這麼認為,是因為阿法赫的姊姊將遺物收拾帶走之前,他們已經下載了阿法赫的所有email,並且搜尋出他和露比的通訊。他們的通訊非常頻繁,他們不厭其煩的逐一閱讀。比較麻煩的是,他們的主要書面語言雖然是中文,卻也有一些email寫的似乎是阿美語,這麼一來就只有里美能夠翻譯內容了。

「可是我不太會讀阿美語哪。」里美說,「我只能慢慢唸出來,才能知道意思,再翻譯給你們聽,會很慢喔。而且成功那邊的話跟我們馬太鞍不一樣,我不能保證全部都看得懂啊。」

「沒關係,有多少就看多少吧。」海樹兒和芎都這樣催促著。

於是里美開始慢速的閱讀,直到在台東的車程中都還沒有讀完。以阿美語寫成的email多半都是生活瑣事、族人關係、部落笑話之類,都不太重要,但有些email看來別有玄機。

「我們的約定應該沒有改變吧?」里美望著備份在巴燕電腦上的郵件,慢慢的翻譯,「這是露比問的。時間是去年的九月十六號。然後⋯⋯阿法赫學長的回答也很短,當天就回答說,沒有改變,就跟小時候一樣。」

「嗯,這一封沒講什麼⋯⋯」里美繼續讀著信,車上所有的人都安靜的等著她翻譯,沒有人出聲打擾。

又過了一段時間,里美「嘿」了一聲。

「這一封好像有點關聯。這是露比寫來的,說:我今天也去嘗試了。很痛。還要再試嗎?」里美唸著,突然之間有點臉紅,「這個⋯⋯她是不是在說⋯⋯跟人家發生親密關係的事啊?」

「應該是吧。但她說她『也去』?」海樹兒問,「這是什麼意思?」

「嗯,等等⋯⋯」里美繼續看著信,「學長的回答是在她來信的第二天,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三日,學長的回答說,一開始一定是這樣的,不要害怕,慢慢就會習慣了。這⋯⋯學長這是在說什麼呀?」

「哎呀!」正在開車的芎忍不住插嘴,「這很明白吧,就是阿法赫鼓勵露比去跟別人發生性關係,去年十二月二日露比試了第一次,很痛,但阿法赫說沒關係,叫她再去試嘛。」

「但是⋯⋯」里美有點茫然的說,「但是同一封信裡,學長又寫說,『我只希望你習慣以後,不會因此移情別戀,忘記我愛你。』這,阿法赫學長真的愛她的話,為什麼鼓勵她去跟別人發生關係?」

坐在前座的海樹兒有點受不了似的,拿自己的頭輕輕撞了一下車窗,「我看他們大概是在玩什麼遊戲吧,各自去跟別人發生關係。不是有些人喜歡玩這類的遊戲?」

里美繼續讀著信,這類的通訊越來越頻繁,後來這位露比似乎也真的「習慣」了,有時候還會在信裡寫自己的感受,阿法赫也會把自己與別人發生關係的狀況告訴露比,這類的信件一直持續到今年的十月。奇怪的是,從這類的通訊開始,到阿法赫死亡之間,照理說兩人至少在寒暑假期間都有見到面,但即使是暑假過後的通信裡,卻完全沒有關於兩人之間發生親密關係的對話。

「這不是很奇怪嗎?」里美說,「他們跟別人發生關係,但他們兩個人好像沒有?」

「嗯,沒錯,大概是這樣。」海樹兒點頭,「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阿法赫過著花花公子般的生活,而且還鼓勵露比也去嘗試,但是他們兩人之間卻沒有發生關係。不過按照信的內容看來,我愛你你愛我的,又一直提到什麼小時候的承諾,他們應該是情侶吧。」

「哪有這樣的情侶啊?」里美莫名其妙的說。

「Rimi,」芎從後視鏡裡向她眨了一下眼睛,「這世界上什麼樣的情侶都有,我還認識一對大概一輩子都不互相表白的情侶呢!」

「Senpai在說什麼呢?」里美滿臉通紅,低下頭去又繼續讀信。

「啊,這裡有今年九月二十三號,露比寫信來說,我感覺得到,你已經變了。學長回信說,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如果真的這樣的話,我就會中詛咒了。嗯,露比沒有再回這封信。」

跟阿法赫感情很好的巴燕聽到這裡,忍不叫嚷起來,「大概就是這樣吧!大概是學長真的變心了,所以露比就害死了學長!」

「等等、等等!」海樹兒回頭抓住巴燕的手腕,「你冷靜一點,先不要激動。從信裡看來,這詛咒不是最近下的,是早就下的,不然阿法赫就不會說他會因為變心而中詛咒了。這聽起來像是一個有條件的詛咒哪。」

「我才不相信什麼詛咒!」巴燕甩脫了海樹兒的手,嚷嚷起來,「一定是那個露比懷疑學長變心,所以給他那個奇怪的種籽,學長喝了就生了這樣的怪病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露比!」

「可是我也喝了那個東西啊。」海樹兒,「我就好端端的沒事呢。我到這幾天都還有喝啊。」

「這⋯⋯」巴燕一呆,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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