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謎樣的香草植物 (4)

六個穿著黑色喪服的人出現在被如茵綠地環繞的東海大學路思義教堂前,相當引人側目。不過這六個人都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同意要將阿法赫之死的內情向海樹兒等五人盤托出的露比,看起來就跟昨天一樣虛弱,臉色也和之前一樣平靜。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Nursery Live

「學長,」海樹兒轉向芎,「你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們之前就感情有什麼約定,並且下了一個詛咒,如果哪一方變心的話,就會因為某種方式而死掉?結果阿法赫真的變心了,所以他用露比給的種籽泡茶喝以後就慢慢病死了?」

「很有可能。」芎又從後視鏡裡望向里美,「Rimi,還有沒有相關的郵件呢?」

「嗯,沒有了,其他的都沒再談到這個問題,但是還是有交換『我愛你』之類的話。噢,學長有提到說要跟巴燕去谷關玩,之後會去東海找她。」

「最後一封信是什麼時候?」海樹兒問。

「嗯,是十一月十號,這是從谷關回來之後了。學長寫說,那個種籽泡有甜味的東西非常好喝。」

「我想的應該沒錯。」海樹兒說,「他們有過什麼約定,但是阿法赫變心了,所以原先下的詛咒就靈驗了。」

「就算變心也不至於該死啊!」巴燕叫了起來。

「那當然,問題是他們預先有這樣的約定啊。」海樹兒說。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巴燕又叫了起來,滿臉怒意的別過頭去望著窗外,不再說話。

在前往台東的路程中一度十分激動的巴燕,在將露比指給另外四人看的時候, 情緒免不了又升高起來。

「喪禮之後一定要去找她!一定要逼她把實情講出來!」巴燕咬牙切齒的說。

海樹兒搭著巴燕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的意思,一直都沒有說話的櫻島看著遠處的露比,露出困惑的表情。

「Haisul kun,這位露比小姐的臉色很差,看起來比我們最後見到阿法赫先生那天好不到哪裡去啊。」

海樹兒轉頭望向阿法赫的姊姊站在一起的露比。她正在跟阿法赫的家人講話,確實臉色非常差,好像隨時會暈倒的樣子。

「或許是傷心過度?」芎說,「兩人有約定、有詛咒是一回事,詛咒成真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他們的關係多麼奇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這一點從email看來,總不是假的吧。」

「但是,學長,」海樹兒繼續望著露比,語帶保留的說,「她的臉色看起來確實跟阿法赫那天很像哪。」

有同學走到他們五人身邊,提醒他們等下就要蓋棺了,問他們要不要去見阿法赫最後一面。五人都點頭跟了進去,海樹兒還摟著里美的肩膀,大概是怕她見到阿法赫的樣子會太過傷心,或者被死者的樣子嚇到吧。

奇怪的是,躺在棺木中的阿法赫看起來非常平靜。他的臉色並不難看,完全不像個死人,海樹兒甚至覺得,阿法赫的模樣跟上一次睡著的時候看來並沒有什麼差別。更奇怪的是,阿法赫那一頭長髮竟然顯得非常亮麗,幾乎跟代言洗髮精廣告的那種頭髮差不多,看來一點都不像死人的頭髮。五個人在棺木邊站了一下,各自把手上預備著的一朵玫瑰花放進棺木。他們一起走出屋外時,意外的發現與阿法赫青梅竹馬的露比站在那裡等待他們。

「我知道你們是誰。」露比說,她的聲音聽起來跟阿法赫生前最後一日差不多,非常虛弱,「你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不是在這裡,等喪禮完以後再說吧。」

「你殺了學長!」巴燕朝著露比這樣說,但因為周遭都是人,他只好將聲音壓得很低。

跟巴燕見過一面的露比顯得很平靜,「難道你要去告發我殺人嗎?」

「那當然,這不是殺人是什麼?我們已經看過你們的email了,你有殺人的動機,又給學長那種奇怪的東西,學長就是喝那個東西才死的!」

露比沉默了一下,然後竟然跟巴燕談起法律問題來,「嗯,其實,真要說的話,確實是有殺人的故意,至少,或然故意是有的,所以主觀要件是具備了。問題是,客觀要件該當嗎?殺人不限方法,但因果關係如何證明呢?」

「要證明因果關係還不容易?拿那個東西去驗就知道了,那一定是致命的東西!」

「那東西根本不會致命。」露比平靜的說,然後轉向海樹兒,「這位先生周圍的氣氛跟別人不一樣,應該是有巫師天份的人吧。請問你是不是喝過那種籽泡的飲料呢?」

海樹兒有些吃驚,沒想到露比竟然這麼敏感,可以感覺到他周圍的氣氛。不過他沒有開口,只是微微點頭。

「喪禮結束以後,你們要怎麼離開?你們開車來的?是要往北開,還是繞過南邊,到高雄再上高速公路?」

「這有什麼關係嗎?」海樹兒問。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你們約在東海見面。」露比說,「我已經跟阿法赫的家人說了,我下就離開,要回去學校。我可以把我的電話和宿舍號碼都告訴你們,你們不用怕我跑掉。其實我根本也跑不掉,你們到我們系上一問,都可以問得出來。」

「誰知道你會不會去哪裡躲起來!」巴燕還是相當激動。

海樹兒還沒回答,年紀最長的芎已經先伸手拉住了巴燕,然後對露比點頭表示同意,「可以,明天我們東海見。我們今天就走南迴去西部。」

「多謝你。」露比淡然一笑,「明天跟你們講完,我就可以解脫了。」

***

六個穿著黑色喪服的人出現在被如茵綠地環繞的東海大學路思義教堂前,相當引人側目。不過這六個人都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同意要將阿法赫之死的內情向海樹兒等五人盤托出的露比,看起來就跟昨天一樣虛弱,臉色也和之前一樣平靜。

這是一個溫和的冬日上午,陽光溫暖明亮但不刺眼,從路思義教堂外向草坡下望去,芎、海樹兒、里美和櫻島四人都不由得讚嘆這校園的美麗。已經來過東海的巴燕對露比滿懷敵意,因此對這整個校園都沒有好感,但也不便在兩個學長面前發作脾氣,只好悶悶站在一旁。最後是露比打破沉默。

「到那邊去說吧,免得別人聽到。」她指著教堂旁的一棵大樹。

六個人到樹蔭邊緣就站定了,好像很有默契的都希望能夠停留在陽光下。

「我跟阿法赫一起長大,這一點你們大概都知道。」露比說,「但大概不知道我們在高中的時候就訂婚了吧?」

「啊?訂婚?」五人聽了都吃了一驚,「這麼早就訂婚嗎?」

「我們的父母都同意的,所以很早就為我們訂婚了。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感情,這麼多年以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其他人——」

「那你們兩個為什麼會去玩那種性遊戲?」講話一向單刀直入,當了生意人以後,更是不喜歡浪費時間講廢話的芎,立刻將話題導向問題的核心。

「因為,我們訂婚以後,曾經談過未來的事。阿法赫喜歡唸法律,以後想當律師。後來我也唸了法律,我們兩個都很高興,想說,以後我們可以走一樣的路,生活和工作都是共同的領域,想像起來真的很圓滿。可是有一次聊天的時候,我們講到感情久了會不會生變的問題。」

海樹兒點點頭,似乎已經了解了問題的重點。「所以,你們開始那個遊戲,是為了要試探彼此的感情嗎?」

「嗯,因為擔心感情生變的是我,所以阿法赫就說,那麼我們下個詛咒吧。我們以這樣的方式來試探自己和對方,如果哪一方變心了,就會中詛咒而死。」

「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死掉呢?」海樹兒追問。

「任何方式,沒有一定。」露比說,「任何一方都可以自由選擇一種方式來讓詛咒成真。」

「而你選擇的方式就是讓阿法赫喝那種籽泡的飲料。」

露比點頭,「這種籽對人體是無害的,就算一下吃太多,頂多拉肚子罷了,就跟不管什麼東西一下子吃過頭,都會引發腸胃不適一樣。」她抬眼望向緊握著拳頭站在一旁的巴燕。儘管話題已經進展到這個程度了,巴燕臉上的怒意還是沒有消退。

「對任何人來說,那都是無害的種籽,但對阿法赫就不一樣。」露比繼續說,「我把這樣的意念放進去了,就是,我們兩個人都喝這個種籽泡的飲料,如果阿法赫真的變了心,他喝了以後,就會漸漸變得虛弱,最後會沒有病痛的死去。上次他來的時候,還再三跟我保證他絕對沒有變心。可是,他喝了這種籽的飲料卻病死了,可見他是騙我的,他確實已經變心了。」

露比的眼中泛起淚光,巴燕卻已經控制不住怒意,「你這該死的女人!就算他變心了又怎樣!你怎麼可以因為這樣就讓他死掉!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你不知道嗎?!」

「可是我們之間早就有詛咒了。即使這次我不這樣做,遲早他也會死的。」

「你沒有權利剝奪任何人的生命哪!你法律唸到哪裡去了啊!」巴燕舉起拳頭,一副要打下去的樣子,但畢竟他還是下不了手打女生,手臂就這樣僵在半空,還是海樹兒用力的把他抓住。

To be continued.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