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情人節,飛來死人樹的惡魔鳥 (3)

阿文喝了一口麒麟啤酒,正想說什麼,突然身體一軟,整個人向後摔下高腳椅,後腦撞上地面,發出咚很大的聲響,把獨木舟裡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Wiki Commons

「海樹兒學長好。」對方也有禮的打招呼。

海樹兒有點意外,「你認識我?」

「全日文系都認識學長吧?」對方一笑,「不過我比學長先一步約到Rimi喔。學長要排隊。我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把Rimi還給學長。」

海樹兒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好望向Rimi。

「哎呀,小如就是愛開玩笑。」里美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中兩件衣服,但是只能買一件,要我陪她去看。」

「那你們去吧。」海樹兒點頭,「不過先問你個問題:你這一屆的日文系上有達悟族的女生嗎?」

「達悟族的女生?沒有啊。」里美搖頭,「我這屆只有我一個原住民。」

「那你們去看衣服吧。剛好我也要跟巴燕去社辦,不過一下就回來了。」

「好喔,那得下這邊見。」里美高興的搖手道再見。

兩個女孩子挽著手離開了,櫻島則好奇的靠過來。

「那是里美chan的朋友嗎?燙著好漂亮的頭髮。」

「櫻島君就是喜歡美女啊。」海樹兒一笑,回頭招手叫上巴燕,三個人一起離開了獨木舟。

***

情人節下午的學生活動中心幾乎空無一人,替海樹兒和櫻島開了原聲帶社辦門鎖的巴燕倒是一臉愉快。

「我還以為我一整天要無聊到死哩。」巴燕一邊在資料櫃裡翻找,一邊嘻笑著,「沒想到學長帶來這麼刺激的消息啊。」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海樹兒搖頭,「就是因為你這種愛開玩笑的個性。」

「阿文學長也是這樣不是嗎?」巴燕不服氣的說,「也沒見到學長批評他呀。他因為幽默而很有女生緣呢。」

「那你有因為幽默而變得有女生緣嗎?」海樹兒反問。

「也⋯⋯是沒有。」

「那就是啦。該正經的時候還是該正經。」

「啊!找到了!」巴燕拿出一個檔案夾,翻到其中一頁,遞到海樹兒面前,「這個,董銀如,達悟族,日文系。」

「董銀如?」海樹兒一呆。

「Haisul kun聽過這個名字嗎?」櫻島也湊過來看。

「等等⋯⋯」海樹兒不回答,卻拿手機出來打電話,但一撥完號就得到「您撥的電話沒有回應」的訊號。

「呃⋯⋯」海樹兒抬頭左右張望了一下,「日文系的學生名單哪裡找得到?」

「要幹嘛?」巴燕和櫻島對望一眼。

「你,」海樹兒指著巴燕,「你去找這一屆的日文系學生名單,我要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女生名字裡有『如』。趕快找,找到了就打給我。」

巴燕一呆,但海樹兒不等他再多問就跑出社辦,不明究理的櫻島也趕忙追上。櫻島曾經親眼見過海樹兒疾奔,他自忖那是他絕對追不上的速度,現在海樹兒倒是沒有跑得那麼快,但也已經讓櫻島追得滿頭熱汗,氣喘吁吁。他跟著海樹兒一路跑進獨木舟,只見海樹兒張望四周,好像在找人。

「海樹兒君是在找里美chan嗎?」櫻島邊喘氣邊問。

海樹兒又拿手機出來打電話,但似乎也是同樣無法接通的結果,正在思索的時候,幾個人哈哈說笑著走進獨木舟,阿文也在其中。

「學長,我還以為你已經追到Sandy了。」一個海樹兒不怎麼熟的日文系大四學弟說。

「我沒有追過Sandy喔。」阿文說,「我沒有白人女生的情結好嗎。」

「可是Sandy好像滿喜歡你的喔。」另一個海樹兒不認識的學生說。

「我喜歡阿美族的女生。」阿文嘻嘻一笑。

「Rimi啊,很漂亮,大家都想追。」其他人開始起鬨。

「馬鹿!」阿文笑著斥責,「我也想追啊!問題是不能追!你們通通聽好,不准追Rimi!」

「哎呀,」起鬨者中有人笑起來,「學長是害怕被海樹兒學長下詛咒吧?」

阿文笑著正要反駁,卻一眼瞥見海樹兒和櫻島站在不遠處。

「海樹兒,你們在這啊!」阿文連忙裝作無事的樣子,旁邊的學弟看到海樹兒臉色不善,全都吶吶閃到一邊去。

「張,我有事問你。」大概是為了海樹兒避免被其他人聽懂,海樹兒改說日文,還壓低了聲音,「你去年交過一個不肯公開的女朋友,神秘兮兮的,後來分手了,是不是現在日文系大二的董銀如?」

阿文吃了一驚,「你⋯⋯你怎麼知道?」

「你麻煩大了,張。」海樹兒沉下臉色,指著櫻島手上的提袋,「那三個禮物都是給你的訊息。」

櫻島大吃一驚,「什麼意思?海樹兒君怎麼知道?」

海樹兒用兩隻手指敲著前額,無奈的搖頭,「一個達悟人在日文系,里美卻完全不知情,表示那個人應該是外貌特徵不明顯的混血兒,而且沒什麼意願讓人知道她的原住民身份,才會連張都不知道。不論她有沒有原住民的認同,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傷害,才會想要透過達悟人的死人樹和惡魔鳥來傳遞心頭的痛苦和怨恨⋯⋯」

「痛苦和怨恨⋯⋯」櫻島顯然被這極重的用詞嚇到了。

海樹兒看著阿文,「如果只是你的感情糾紛,我還真管不著,也不想管。問題是董銀如現在帶走了里美,我找不到她們。我打里美的電話,都接不通。」

「她把里美帶去哪?」阿文吃驚的問。他這麼一問,也等於證實了海樹兒的推測。

「不知道。」海樹兒搖頭,「不過,如果你們沒有分手,今天要一起晚餐,會去哪裡?」

「這⋯⋯」阿文想了一下,「學校對面那家涮涮鍋吧。她告訴我那家店很好吃,但我們還沒去過就分手了。」

海樹兒點頭,跟阿文要董銀如的手機號碼,開始在手機上輸入訊息。櫻島靠過來一看,訊息是日文:「學校對面那家涮涮鍋不錯,跟那個男人一起去吧。」

送出訊息之後,海樹兒又打電話給那家涮涮鍋,幸運的訂到當晚六點的座位。

「是的,一個雙人桌,一個四人桌。」海樹兒在電話中確認,「姓張,是的。」

「雙人桌要給文君,四人桌給我們三人嗎?」結束通話後櫻島問。

「是。」海樹兒看著阿文,「我頂多只能做到在場,但幫不上其他的忙了。」

阿文頗為不安,「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我⋯⋯」

「當初分手,是不是因為她懷孕?」海樹兒突然問,「你是不是要求她墮胎?」

「我⋯⋯」阿文臉上青紅不定,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個代表死人的葉脈⋯⋯」櫻島恍然,「夏曼說死人,就是指人工流產的孩子嗎?」

海樹兒無奈的搖頭,「你們兩人之間的事,外人沒有置喙餘地。只是懷孕就要求對方墮胎,然後跟人家分手,這實在也太傷人了。」

「不是這樣的。」阿文說,「是她堅持要墮胎,不是我。」

「啊?」海樹兒有點意外,「那又是誰提出分手呢?」

「也是她。」阿文轉頭望向門外熱鬧的街道,「她說不能再信賴我了,堅持要分手。我不懂她怨恨什麼⋯⋯分手⋯⋯當時我很痛苦啊!」

海樹兒搖頭嘆了口氣,「你怎麼還不懂啊?那三個禮盒裡不是有心形的珊瑚礁嗎?那不是怨恨而是感情吧。她怨恨的不是懷孕和墮胎的本身,她應該確實不想這麼早就生小孩,所以堅持要墮胎。」

「那幹嘛堅持要分手?」阿文捏緊了拳頭。

「當然是因為她怕你會找藉口跟她分手啊。」海樹兒拍著阿文的背,「你怎麼突然不靈光了?」

「這樣說來,那位董小姐其實是希望文君去挽回關係?」櫻島問。

「你真的喜歡阿美族的女生、喜歡里美嗎?」海樹兒問。

「啊?」阿文一呆,「沒有啦,那是開玩笑的,因為那些不自量力的傢伙總是動里美的歪腦筋,所以我經常在他們面前這樣說。」

海樹兒搖頭,「任何時候都開玩笑的話,等於沒有開玩笑。你還是有點分寸吧。你開這個玩笑顯然被董銀如誤以為真了,所以她才帶走里美,要拿里美來跟我交換你。」

海樹兒的手機響了,是巴燕的來電。說是再日文系費了半天手腳,確定里美這一屆的日文系只有一個女生名字裡有「如」字。

阿文轉身到吧檯坐下,要了一杯長島冰茶,一個人開始喝悶酒。海樹兒和櫻島也到吧檯點了飲料,都是無傷大雅的啤酒。海樹兒冷眼旁觀,阿文竟然像喝果汁一般喝著長島冰茶,似乎有點借酒澆愁的意思。雖說長島冰茶酒精濃度有限,等他點到第三杯,海樹兒還是出手阻攔。

「那,啤酒給你。」海樹兒拿走長島冰茶,把自己手中的麒麟啤酒放在阿文面前,「記得,凡事有點節制。」

「我不懂女人⋯⋯」阿文雙手抱頭,「明明當時我很不願意分手⋯⋯」

「大家往往專注在自己的痛苦,沒能站在對方的角度設想。」海樹兒好言勸解,「但畢竟她比你多受了身心的傷害,你就多包容一點吧。」

「她想要我開口要求復合嗎?用這樣的方式?」阿文嘆著氣不停的搖頭。

「總之晚上聊聊吧。」海樹兒拍著阿文的背,「不論什麼話,都是說開了比較好。」

阿文喝了一口麒麟啤酒,正想說什麼,突然身體一軟,整個人向後摔下高腳椅,後腦撞上地面,發出咚很大的聲響,把獨木舟裡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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