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V
葉V

She/They. Researcher / Creator. 萬物以息相吹,於是思考更好的存在與共處方式。

双子塔也许倒下过一次

当时参与了展览中“世纪:一个提案”板块,围绕着关键年份2001全球前后发生的重要事件展开研究,最终以“自由-运动-媒体”作为主线,以“站立/倒塌”、“现场/媒体”“匿名/命名”的辩证视角创作视频的脚本,与王茜合作的视频以倒叙的方式,影像中倒塌的双子塔在灰烬中缓缓地竖立了起来,最后定格在这平静的一幕,在这次研究中我尝试回观历史记忆和潜能并审视其对当今的影响,这篇短文为视频创作的副产品。

昨天正好收到《未来媒体/艺术宣言》的出版画册,想着将17年初写的小文放上来:

1994年,墨西哥加入北美自由贸易区的协议正式生效。对原住民而言,面对全面推行的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政策,“无异于即刻执行的死刑判决”。当一个个持枪的、以滑雪帽蒙面的萨帕塔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视线内,解放军的“无(匿)名者”副司令马科斯,在人群中发表以“民主!自由!正义!”为结束语的演说:


“……

我们曾无语,

我们曾无容颜,

我们曾无名,

我们曾没有未来,

我们曾是子虚乌有。

……”


   这支墨西哥印第安原住民军队,装备着最先进的电子通讯设备,挪用并善用媒体,以“言说之枪”奏响第一次对抗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的战争。在闪光灯的聚焦中,无名者以媒体为主战场,在一次次言说和呼唤中登临世界的舞台,以集体的苦难、不屈与抵抗“道成肉身”,获得了命名。


   2005年,同样,在第二次就职演说中,布什站在一个发言者的位置,反复提出和强调“自由”和“解放”。布什提出的带着普世主义的“自由”又是什么?


莫恨媒体,成为媒体之后?


   1999年11月,人们聚集在西雅图的街头,抗议WTO自成立以来推动的贸易自由化政策。美国的主流媒体强调抗议者的暴力行径,报道其奇装异服、滑稽举止将其琐碎化,忽略抗议活动的主旨。同期,中美签署了中国“入世”协议,在国内大面积的报道中,“双赢”“消费天堂”“开放”的基调抹去了新中国长期在WTO缺席的历史,简化成文字狂欢里的空洞符号。


   当一切激烈的,变成了媒体的“按摩”。抗议者们在西雅图成立了第一个独立媒体中心(IMC,Independent Media Center)作为传播信息的核心点,呼喊着“成为媒体”的口号,把参与性媒体视为激进民主的核心。2003年2月15日,全球一千万人民抗议布什政府进军伊拉克。当美国无数先进的替代媒体、左派机构代替主流媒体,不断报道出全球性大规模的反战游行时。没有回应。布什政府只是透露出抗议者有权表达自己不同的观点,如此大容量的信息仅仅保留在媒体里。街头的能量一次次被媒体吸收,推向各种政治行动幻想投射出的屏幕,在自转中消解。


无名在一次次命名中被覆盖


   2001年秋天,dot-com泡沫破灭。Web2.0作为新一代科技公司的架构,区分他们失败的互联网公司,在头脑风暴中被提出,它是一种吸引新投资者的营销术语,煽动介入和参与,拥抱资本主义,再次用封闭的选择框住人们的感知与想象。当人们狂热于使用新媒体传递信息,陷入对于速度、连接、参与的技术拜物时,媒体的变革再次强化了新自由资本主义的掌控力,满足了其扩张的需要。赋权和去权、认同和控制的相反极端,开始在同一个平面里同一个行为表现出一致,资本的逻辑顺畅、无缝地进入了24小时生活,在这个平滑的架构里滋生并蔓延,在流窜中狂欢。


   在不断加速、扩容的现代生活中,媒体能容纳越来越多的信息,它们以更快的速度循环着,媒体重组了地方,鲜活的斗争、组织、集体被取消了所指,格式化为传染病般的文字或图像,进入到屏幕,那些无名众人的表达被置换成了自我呈现,在一次对另一次中无穷地被覆盖着,化约成一个个空洞的姿态。我们“介入”了,我们“参与”了,也被捕获和计算了,在它激情的空壳中,在我们的情感带宽中,大量的文字图像被生产、流转,信息轻率地循环着,屏幕之外是什么?屏幕所不能容纳的又是什么?


双子塔也许倒下过一次


   2001年9月11日,现实似乎编导了一出灾难片,在图像中,人类再次化身庞大世界中孤立无援的形象,从大楼上接连坠落,从四溅的尘土边狂奔逃离。接着是布什高密度地在屏幕上提及“恐怖主义”和“9/11”,论及进军伊拉克的重要性。怀疑者们建立起一个名为“911truth”的网站,质疑美国政府蓄意共谋了这次袭击。同年11月12月,“反映”美军在索马里和塞尔维亚作战的好莱坞电影《黑鹰计划》和《深入敌后》相继上映。我们问,什么是真实?


8点46分,第一栋大楼被撞;

9点03分,第二栋大楼被撞;

9点59分,第一栋大楼倒塌;

10点28分,第二栋大楼倒塌。

两栋大楼都在12.8秒之内倒下。


   是的,在这个被标记的、极度凝缩的历史性时刻,那个被宣扬的、让表层暴力显形的恐怖袭击发生了。是的,在人们的错愕的眼神中,在各国媒体的密集报道中,也在影像的近景远景、外景内景中,这两栋目光铸成的大楼一次次地倒塌了,成为历史中永恒的图像。


   而在这个历史性时刻的之前、之后,在更长的进程中,作为意识形态和幻想坐标的“双子塔”,作为象征资本主义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的“双子塔”,那个体系性的暴力,越发稳固地站在那里。


   而哪一种事件的罗列都太过简单,哪一种被提供的真实都包含被遮蔽的过去。“过去的真实图景就像是过眼烟云,他唯有作为在能被人认识到的瞬间闪现出来而又一去不复返的意象才能被捕获”。本雅明曾这样破解了历史主义的“真实不会逃之夭夭”。


   在具体的鲜血与苦难、生命与灰烬前,在被摁在历史缝隙的无名涌动里,在“新天使”凝望之处,在那场无止息的风暴来临之际,真实在每一处展开它的纹理,以最大的力度被每个人经历,“每一个尚未被此刻视为与自身休戚相关的过去的意象都有永远消失的危险”,本雅明告诉我们。而曾经追寻的自由正化作行销话语,被现实的图景冲击,在盛世的伪装下,遗忘了它的过去,在人们的天真幻象中,化作自愿投身的陷阱。

影像装置发生的现场,在斯特拉斯堡大学的中庭,50年前这里曾爆发革命前夜的第一场学生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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