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琦
江婉琦

小名珍珠。學人類學。本人很內向,內心很厚話,喜歡畫畫和寫作。 Email:[email protected]

《民族學》課堂隨筆 — 從語言思考:印尼人的時間、新加坡的人群

(20181004第三週:語言、溝通與文化)

語言和思考方式

這週課堂上提到夏比爾-霍夫假說(Sapir-Whorf hypothesis) — — 不同語言產生了不同的思考方式,讓我想到了印尼人的Jam Karet(橡皮時間)。

2016年我跟書店的同事庭寬一起到一位客家作家湯順利的故鄉印尼邦加島進行田野調查。在田調期間,因為我們跟順利住在不同的地方,每天的田野需要約時間碰面,但是卻發現不管是順利還是其他人,我們約了早上9點,大家卻總在11點以後才會出現,一次還好,兩、三次之後開始讓我有些不悅,直到庭寬跟我說:「這是印尼人的tempo。」

「Jam Karet」在印尼語裡代表「橡皮時間」,因為橡皮具有延展性,因而被拿來指涉印尼人的時間觀念。如果我們要在印尼語裡找到「明天」,有百分之一百的機率會找到「besok」這個詞,但是besok更精確的意思卻是「明天和包含明天之後的日子」。印尼年輕人之間還存在著一個Google翻譯查不到的流行用語「Ngaret」,代表「彈性且寬鬆的時間表」,換句話來說差不多是華語裡的「遲到」,只是「遲到」多了文化中心論的觀點。

這讓我想起梁瑜曾經在《沒什麼事是喝一碗奶茶不能解決的》提過時間這個名詞:「『時間』是一種被賦予的概念,在科學技術尚未一統世界以前,以不同形式和邏輯存在於不同的文化與社會中。」她提到在新疆常被放鴿子的經驗讓我深有同感,「時間觀」在不同的社會文化裡是不一樣的,「你覺得他們慢,那是因為你快」,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很好地適應在印尼的田野生活,沒想到時間卻是我感受到最大的文化衝擊。

如果在Google上搜尋「印尼人時間」,許多接觸過印尼人的朋友會在部落格上抱怨他們愛遲到的習慣,甚至CNN Indonesia也作了一則報導指出這個現象,並在報導裡列點「這個現象我們可以怎麼解決」,似乎在現代化的世界裡,身處不同文化的我們,都在往「現代化」希望統一的單一文化觀念走去,梁瑜也在《奶茶》書裡說道:「面對這飽含故事與多元性的世界,我們卻輕易地只接受某一套刻板價值,進而以『進步』、『落後』簡單地分類、指涉自己和他人。」

語言的分群現象

新加坡的小菲律賓移工社群

這禮拜課堂上也談到了語言的分群現象 — — 因為語言存在變化,不同的階級、性別、宗教創造出不同的語言與文化,但也因此而產生了分群現象。讓我想到了這次在新加坡遇到的客家人與中國客工(移工)。

新加坡的國家語言為馬來語,官方語言則是英語、華語、馬來語,和泰米爾語(Tamil)。新加坡的華人多以福建、廣東人為主,和台灣的遷移軌跡差不多的是:客家人都是最後來到這裡,遷移到此往往是在城市的外圍,人數也相對少許多。

「以前在新加坡,客家人不好過,不敢說自己是客家人。為了生存找工作,客家人要學福建話、廣東話才能跟福建老闆做工。」一位移民二代麗娥姊姊跟我們如此說道,身為客家人的她30歲才開始學客家話:「以前我媽媽不想教我客家話,我覺得很難過,因為這樣我就沒辦法跟外婆溝通。後來我自己去外面學,我去應和會館的山歌班邊唱客家歌、邊學客家話。有趣的是,山歌班只有我一個年輕人,其他都是安娣、安可們。」

一位也在應和會館山歌班的李大哥是大埔客家人,早年他的父親和母親從吉隆坡移民到新加坡,在德光島(當時許多客家人住在德光島)做生意,李大哥出生時父親的生意剛好旺了起來,「因此我爸爸很喜歡我」。李大哥的父親將孩子都送到澳洲和紐西蘭讀書,而李大哥現年67歲,也把兩個女兒都送到澳洲讀大學,現在她們已經畢業回新加坡工作。李大哥說:「李光耀實施英語教育、關閉華校,我以前不敢教我的女兒客家話,怕他們學英文還要學這個,課業會無法兼顧。」

新加坡有許多華人,我們在新加坡使用華文訪談、出去吃飯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我的朋友Sally跟我說:「現在新加坡的年輕人幾乎都不會講華文了,在學校上課的學生日常都是講英文,30、40歲的人們會講華語但無法書寫。新加坡公民在商店買東西都講英語,如果今天一位店員聽到客人講華語,那他會認為這個人是中國客工。」

近幾年,有越來越多中國人移民到新加坡,也有許多人從中國的二線、三線城市到新加坡從事勞力工作,但是也因為如此,就像是台灣人面對東南亞移工,許多刻板印象和歧視隨之而來。一位曾經獲得新加坡客工詩文比賽的瑋哥來自中國的江西河南。從事物流工作的他,平常的興趣是古體詩創作。瑋哥跟我們分享他在新加坡的工作時,說了一句讓我們難忘的話:「很多人討厭中國人,會叫我們滾回中國。我在上班的時候都講英語,我會想辦法學標準英語的口音。面對他們的言語我覺得沒什麼,習慣就好。」

早年新加坡的客家人從福建、廣東一代移民到新加坡,跟現在正在新加坡工作的中國客工一樣,雖然時序不同,兩個群體經歷了同樣的遷移路線,也面臨了因為語言分群、族群差異而帶來的歧視。

ps. 或許是受泳泉老師影響,這週上課也提到了Noam Chomsky的論點,我很喜歡。但這次不是知識份子的責任,而是回到Chomsky的本科語言學。Chomsky認為人類其實擁有內建的語言能力與共通的句法結構,而我們是否能夠藉著這個論點,以語言的普同現象思考文化的普同現象?是不是因為人類大腦與生俱來的邏輯思維有共通性,因而語言有共通性,而後是否能推衍出文化也有共通性?

哎呀,反正這不是正式的投稿,在這裡我可以耍任性故意離題一下。想到Noam Chomsky,寫這篇文章又剛好是年末,原來我已經離開休學狀態、又上台北生活一年的時間。分享這段薩伊德所說的話語,共勉之:「知識分子同時也是業餘者,不為利益或奬賞所動,只是為了喜愛、興趣和良心去從事知識工作,且不受限狹隘的『專業』或行業標準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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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詞解釋:

  1. 夏比爾-霍夫假說(Sapir-Whorf hypothesis):由語言學家夏比爾(Edward Sapir)與其學生霍夫(Benjamin Whorf)所提出,又稱語言相對論(Linguistic relativity)。這個假說主張:不同的語言產生了不同的思考方式和世界觀。
  2. 文化中心論(ethnocentrism):以自身經驗為基礎看待(有時很排外地)世界的傾向。

參考資料:

  1. Linguistic relativity (Sapir-Whorf hypothesis). (2018, December 1). In Wikipedia(English), the free encyclopedia. Retrieved December 8, 2018, fro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inguistic_relativity
  2. 2017。 Elena Dietz。〈Jam Karet: Being On Time in Indonesia〉。https://indonesiaful.com/2017/10/07/jam-karet-the-cultural-concept-of-time-in-indonesia/
  3. 2015。Tri Wahyuni。〈Menghilangkan Kebiasaan Datang Terlambat karena ‘Jam Karet’〉。CNN Indonesia。https://www.cnnindonesia.com/gaya-hidup/20150203070016-255-29176/menghilangkan-kebiasaan-datang-terlambat-karena-jam-karet
  4. 梁瑜。2017。〈第三章:北京時間,新疆生活〉。《沒什麼事是喝一碗奶茶不能解決的:我的人類學筆記》。台北:大塊出版。頁109–111。
  5. 萬宗綸。2016。《安娣,給我一份摻摻!透視進擊的小國 新加坡》。新北:遠足文化。
  6. Luke Eric Lassiter原著(郭禎麟、吳意琳、黃宛瑜、金家琦、呂環延、方怡潔、黃恩霖合譯)。2010。《歡迎光臨人類學》。台北:群學出版。


(原文寫於201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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