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颜
禾颜

怪就对了

山谷

山谷里藏不住动静,就像藏不住秘密

“嘘……”他向随从举了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在自己干白的嘴唇上,挤出一点血红。

“是……”随从弯下腰,把头一低,脊背骨瘦的弧线很呼应弯成一线的月。

断壁下,寺院里,烛火与灯光迭在一起,正殿,佛陀象庄严又可怖的泛金。

独居的巫女正用她所学难懂的术语——怯生生、孤零零地向山崖诉说爱情的疑心。

好奇主人的目光,随从也向前挪了半米。

碎步一踢,悬在突处长形的石头忽然不再犹豫,粉身碎骨的脆响和穿心碎魄的惊声缠在一起,山谷里传了几个来回。

“小姐!对不起!”诗人向脚下嚷了一声,身边的随从就把头垂的更低,远远看上去像个战俘的尸体。

脚步声像马蹄,靴子是硬底。

雕花的石台阶上,自尽的石头死的毫无顾忌。

“呀,真惊险。”诗人对它的丑态发了个冷眼。

“还好,没关系。”巫女的手还按在胸前,担忧那强壮的心撞开这脆弱的身板。

老钟响了八下,连枪声都停了,一切安静。

“很高兴见到你。”诗人探了一只手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巫女有些犹豫。“拜神吗?”她问。

“不,拜你。”她也笑的很开心。

只有佣人还在数着枪声,每一响都嵌进他心里,呼吸小心翼翼的咽在一恸一恸的颤抖里。

“快结束了。”往茶房的路上,诗人念叨了一句。

“什么?”巫女问了佣人也在琢磨的问题。

“一切。”佣人想——诗人正在故弄玄虚。

“包括战争吗?”巫女又抬起手,护着心,她只在等肯定,脸上是蓄势待发的欢喜。

“是的,但……每个生者都在死去,这是唯一正确的事情。”诗人执着的想念完一首小诗。

橘黄灯光中,树枝上的鸟在白墙上留下朦朦胧胧的投影,这一晃一晃的黑白,只有巫女留心。

诗人觉得这笑是给自己诗歌的称赞。“你真漂亮。”

“啊?”她倒茶的手一抖,洒出几个水点,但很快消渗进木料的血管。

“我知道你喜欢的另有人在。”诗人给巫女的反应留了个白。“但……无法企及的爱情……多浪漫!”

远方一阵刺耳的笑,笑声里吆喝着一个好听的人名,巫女叹了口气。

“宪兵队的人来了,我得先去答应。”她鞠了一躬,留下愈小的背影。

诗人只好请佣人坐在对面,自顾饮酒一样豪迈的喝着茶,暖光下,夜正在变冷。


“我回来了!”巫女脸上挂着高兴,不清楚是残留还是新生。

“啊。”诗人向对面一看,佣人就像鸟受了惊,他让出很远,但没有翅膀扑腾,只有枪声。

“这里怪无聊的,我们去散散心吧。”她明白这建议不会遭拒,所以借了一盏蜡烛,自顾带在前面。

山顶只有一个,但下山的路最容易扩散。

“别走这边。”诗人摆摆手,尽管每一条都通往黑暗。

“为什么呀?”巫女用眼睛问。

“他们正在枪毙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士兵,将领们说,死亡才公平!”

巫女又本能的将手挪到胸前,没有手掌的保护,火苗扑腾,然后熄灭,黑暗怪兽一样扑来,把巫女推到诗人身边。

“用这个吧!”佣人递来一支手电筒,收获诗人的一个白眼,也得到巫女的感谢。

“我很少下山……那楼是什么?”巫女转了一圈,指向山下城市的中心点,新盖的木楼孤独立着,像神殿。

“那是……”诗人感到为难。“在那个地方……头牌歌姬卖力唱着她亡夫所造的词曲。”

巫女点头,很受触动似的垂着眼睑。

“那如果我们走这边……”另一条路笔直的穿过山腰上光亮又开阔的场地,一圈矮屋围在周边,正中一根旗杆,几个人影在旁摇摇摆摆。

“学院。”诗人就从那地方来。

巫女很安心的出了一口气。

“但他们正在研究一种新理论,确保正义永远属于我们,另外一边的人民都是牛马草芥。”诗人说出了自己的忧郁。

“我们还是不要下山了。”

忽然,空袭警报和老钟一块响起,但后者只喊了半音,颤颤巍巍的晚风里,佣人夺过手电,一溜烟的沿着通往学院的路跑下山去。

“他怎么了?”巫女有些担心。

“孩子还在家里。”诗人闭上眼,彷佛自己也融进了黑里。“至少……枪声终于停了。”

“继-续-执-刑!”歇斯底里的吼声,山谷里藏不住动静,就像藏不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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