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落遠
張落遠

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

回家| 肆 假如幸福來敲門

一個人,總是會面臨衝動與和解:先是跟父母和解,再是朋友,到最後,是跟自己和解


如今,我很幸福。可是又害怕,這份幸福從我手中飛走。我不敢握的太緊,太緊會窒息;又不能拽的太鬆,太鬆會不牢。愛情來的時候,有的人會享受其中;有的人會患得患失。我是後者。儘管,被人愛是件很平常的事,但它對我來説,是那麽的陌生。除了母親的愛,我沒有別的。也許還有父親,儘管我不願意承認。儘管,愛人已躺在身邊,但我就是要去懷疑:值不值得。

那天夜晚,我有很多疑慮想跟他説。而我的問題很簡單。

“我有什麽值得你去愛呢?” “這是什麽問題,這樣的笨。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 “不,你説。我要你親口告訴我,我有什麽值得你去愛的?只回答這一個,我安心。” 他想了一下,食指又默默地在床單上畫圈圈。”好,答案就是,我們的靈魂。你的善良,你的忍耐,你的決絕。“ 原來我自己有那麽多的優點,而我沒有發現。

”那之後呢?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的,小落。不論以後如何,我答應你,這一輩子都在你身邊。等我們老了,就搬到養老院去,一起喝茶,講笑話。“ ”我相信你會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也不溫柔。那些人制定規則,而我們的存在,就是打破規則。“ ”你説的對,人就是愛管閑事。“

凌晨四點,我被一陣犬吠弄醒。聼聲音非常急促,好像是在警告來者不善。”狗叫了,我去看看。“ ”我跟你去。“ 是從柴房傳過來的,我們一人一個手電,躡手躡脚的來到柴房。那裏,小黑和花花正在汪汪叫喚。只見在手電光的照射下,一隻大型犬赫然出現在眼前。它瘦瘦的背上毛髪有些凌亂,四只脚都沾著泥土,面對兩隻小型犬的警告,并沒有咆哮的舉動。看著它,我喜出望外。是大狗!大狗回來了。我馬上將小黑和花花安撫下來,在厨房撈了些剩飯端在它的面前。他很聽話,一下子就吃完了,我又轉過去裝米,來來回回,天,已經亮了。

”我以爲你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但是對不起,你的孩子我都送人了。這兩隻,是沒人要的。你不要怪我。“ 它搖了搖尾巴,朝我”嗚“了一聲。這是我才看清它原來站著的地方,有一塊印章。我拿了起來,上面的一些痕跡已經模糊,但我依然能分辨出那上面刻著的是什麽:那是一塊四方形的字,刻著 ,順記張和。

”是你父親的字。“ 我再一次端詳它,凌亂的毛髮藏著些污垢,耳朵後面長了深綠色的黴菌,肚皮下面早不見豐腴的脂肪。”那天你跑出去,就是去找父親了,對不對?!我早該知道,這枚印章他怎麽會放家裏。你到過那裏,對不對?冷不冷,高不高?“

”小落,它不會説話的。“ ”我知道。我只是問問。它回來我很高興。“ 真的,我很高興。

後來的幾天,它一直不吃不喝。像個守靈的人,在戒齋。小黑和花花對這個母親并不親近,整日的吼叫,有天竟咬傷了它。我怕再出意外,就把它單獨放一塊地方。誰知,它的身體越來越消瘦,眼神也沒有往日的光彩,於是,趕集的日子我帶它去看了獸醫。打了幾針,它有點痛苦,但還是有氣無力的嗚咽,回到家,更是癱在了地上。就像是人類小孩發了高燒,它也確實發燒了。我不敢給它洗澡,但它身上越來越臭,像極了腐肉。發霉的菌落在他身上瘋長,形成五顔六色的斑塊。看著它受苦,我心裏很不好受。

六月,家明很忙。我卻很清閑,因爲那個超商的老闆把我解雇了。他決定讓他的大侄子接替我的位子。他的侄子在外地上大學,這時節,回來過暑假的。我又沒了工作。學徒的生涯也不好過,課業重,還會遭人閑話。雖然大伯沒有表示,依舊教我做東西,但伯娘會悄悄地同那些鄰里們散播我的閑話,説我光吃不做,是個偷懶的人。我可以不在意,就讓他們説吧,但寄人籬下的滋味,讓我很難受。

在一個濃霧的清晨,我打開門,發現它靜靜的躺在角落。人走過去,眼皮也沒有動。它死了。我把它埋在父親旁邊,那天很冷,小黑和花花圍著我轉。


鎮子上的荷花開了,菡萏著,池塘底是蛙類的求偶聲。蓮葉,連天,一陣波浪。我采了一把蓮子放到家裏,準備做蓮子羹。只是蓮心很苦,爲了好吃,我需要一個一個的剔除。家明爲了避嫌,不能時常來。所以這碗羹,我煮給自己吃。

母鷄又下蛋了。正咯咯咯地在院子裏宣佈。後院被我栽了葡萄,結了很多青色的提子,吃起來還很澀。那兩個小家夥今天出去玩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鄉下的家犬都是撒野慣了的。棗樹抽出新芽,抖擻寒冬的寂寞,只是去年的烏鴉卻沒再回來,也許又到別的地方安家了吧。只剩一個空空的巢,在天地中獨立。飯後,我就在涼席上睡着了。似乎,做了個夢:

有一只狐狸大搖大擺地從後院走進來,紅褐色的背,一雙眼睛盯著我。我很奇怪,就問他,你來這裏做什麽?他説,來這裏是想報恩。我説,怎麽報恩?他説,不久你就會離開這裏,回到真正的家。我想知道更多,就追上去,他一個箭步又突然不見了。只是一通畫外音:有一個人,他在等你。

我醒了。轉頭看後院,卻是一隻貓。“走開走開,臭貓。別想撈油水吃。” 貓“喵嗚”的走了,留下一個扒門的抓痕。這種詭異的夢境我只當作是想太多的結果,畢竟身在曹營心在漢,那個繁華的大都市還是會準時入夢。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學校就放暑假了。家明向家裏尋了個藉口,搬了過來。夏夜蟲鳴最盛,涼風舒爽,沒了城市的光污染,一擡頭就能看見星星。陽臺露在外面,很適合這樣的天氣睡覺。我決定,做個木偶娃娃。一個是我,一個是他。“最近學了不少東西,我要做個木偶,象徵我們的愛情。” “我看你做。” “要不我們一起?” “好啊。”

一天,我們去到秘密基地摘桑葚。高大的樹木結著飽滿甘甜的桑葚,有些熟透了便掉下來,有些還未熟透。我們帶了一根長杆去撥,嘩啦啦的就掃落很多,頓時地面上下起了桑葚雨。我們靠著樹吃著,跟很多戀愛中的人一樣,依偎在一起。不曾想,後面傳來一陣咳嗽。我們慌忙站起身,去看那個人。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穿著背心和青色牛仔褲的青年。場面一度很尷尬。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發問。

“你是來吃桑葚的吧,我們打了很多,吃不完,你要不要分點。” 他看著我手中的袋子,特別不屑,“鷄佬的東西,有什麽好吃的。” “呵呵,兄弟,話不能這麽說吧。”家明在後面幫腔。“誰跟你是兄弟?我告訴你們,我不反對你們搞雞,但要搞就偷偷的,別在我面前丟人現眼。” 我對這種人只有兩字:去死。我沉住想把他頭擰下來的衝動,笑了笑。“不吃就不吃嘛,這麽大火。那你別把這件事説出去好不好,大家做個朋友。” 他半天不哼聲,弄得我們很緊張,最後的最後,才從鼻孔裏哼出一個字:行。

那個人走了後,我還是有點擔心。“你説,他會不會説出去啊。” “應該不會的。看他這樣是真的考慮過的,而且打扮像個學生,所以,應該不會。” “那萬一,他説出去呢。我們會怎樣。” “別那麽說,他知道我們是誰嗎?不知道。所以沒事的。” “也對也對。”

幾天後,在趕集的時候,我又見到那個家夥。這時我才知道,他是超商老闆的侄子。他也發現了我,但若無其事的飄過眼神。回到家,我把這件事跟家明講。“那不是正好嗎,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我很尷尬的,好不好。” “這有什麽尷尬的,他跟我們不是同路人。” 正説著,外頭小黑叫了起來。我出去看情況,那個人就出現在我家鐵門外。他看到我出來,有些慌張。“不好意思,這裏不歡迎你。再不走,我就放狗了。” “誰稀罕。我剛好路過,送米。” 我佯裝開鐵門,他就溜走了。

後來就再沒見過那個煩人的跟屁蟲了。這種小插曲在夏日炎熱的氛圍中像冰塊一樣溶解在空氣裏,不值一提。


九月,又開學了。我明白,這樣的日子會不斷地重複,重複。但是我願意在每個重複的間隙等待,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只要有他在,再難也會過下去。我的木工越來越熟練,開始在家裏做木偶。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從九月一號開始算,十五就可以完成。到時候國慶連假,兩隻木偶,我一并送給他。一想到這裏,我就喜不自禁,做工的時候也有了幹勁。

那天終於來了,我在院子裏等。很不巧,停電了。一下午都沒有電,感覺時間都變得無比漫長。爲了打發無聊,我讀著顧城。“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説話,就十分美好。” 我這個人,除卻工作,做什麽都是五分鐘熱度,所以沒一會就跑去逗花花。“花花,看我。誒,誒。” 花花跟著我的手勢搖頭晃腦。再過幾個月,它就滿一歲了。

傍晚,家明回來。像是有心事,凝重的仿佛臉上蓋著一片烏雲。我把那對木偶交到他跟前,他也只是驀然笑笑。“真漂亮,還刻了我們的名字。” “你,有心事。” “哦,學校很多事弄得自己繁瑣。不過,還是要來看看我的小落啊。” “就你嘴甜。停電了,今天就少滑手機陪我説話。” 入夜了,房間裏面點起了蠟燭。被我戲謔地稱作“燭光晚餐。”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只是今晚沒有西窗,也沒有夜雨。” “李商隱的詩這麽多年還是引人共情。” “關於燭火,還有一個典故。燭光斧影。” “野史的話,總是那麽陰謀論。好像自己親眼見過似的。” “可是,趙匡義的確是突然暴斃的,仵作的記錄也説是‘血盡而亡’。而且第二年,其弟趙光義上位。所謂正史,不過只是儒家的迂腐稱謂。” “就算是,那歷史皆是勝利者書寫的。當年漢廢帝劉賀被霍光罷黜,以其在位二十七年行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爲由,如今有幾人記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都是虛的。” ”那也未必。勝利者再抹殺,失敗者的聲音總是會被人細細考究,重新審視。就像我們。“

燭光搖曳,將人的影子抖動得魑魅。臨睡前,一通電話響起,家明看了來電立刻走到外面接聽。我聽不清他的聲音,只是記得過了好久,他才回來,一回來就緊緊摟住我,説冷。這麽反常,一定有事。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勝利者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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