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居民Naiq
反乌托邦居民Naiq

一个反乌托邦居民。

历经生死,感谢党

等待一场疫情过去。表婶的茶室每年春天都要举行的茶会,终于在白露前一天等到了。

茶会主题是《谢谢你,和春天一同归来》。表婶邀请了她同学的朋友,xx人民医院的麻醉科医生,来做自己去武汉抗击新冠疫情的主题分享。我是活动的摄影师。

武汉疫情严重的时候,各省卫健委组织抽调当地医院的医务人员,奔赴武汉,定点支援各医院和方舱医院。x医生带领她们医院的年轻护士团队,入驻武汉某方舱医院。

本来还挺高兴,以为撞见了熟人的熟人过来分享经历,能听到难得听见的一些故事,结果却好像经历了一场模范英雄人物表彰大会。

有这样的印象,可能是因为x医生的稿子,将她和团队的辛苦工作,定性为充分证明了党领导的及时有效正确。 

可能是因为x医生放的一条接一条短视频、宣传片:大家合照都要在党旗红旗下,走之前的留念视频是合唱《歌唱祖国》,视频片头、配乐甚至字体,都在不遗余力地弘扬歌颂正能量。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专题片,采访对象们,一定要首先感谢谁谁谁的组织领导,在谁谁谁的带领下,如何如何。

我在弘扬与讴歌的字间缝隙,努力搜索着她们个人的经历、当时的感受。x医生开始念稿子:女儿上大学了,自己没什么负担,很快决定赶赴前线,没敢跟爸妈说。自己与某明星同名,防护服上签的名字,被病人们指认开着玩笑。团队里的谁感冒生病了,开始出现新冠症状,大家忧心着,老天有眼,最后病好了。

一个多小时的分享结束,惊讶发现在座女士们都在抹眼泪,手里捏着餐巾纸。果然好内容是不拘于呈现方式的。

为什么这些父母辈的叔叔阿姨们这么容易被“国家”的动员力量感动?他们不知道一开始武汉政府的瞒报吗?对重大公共健康卫生危机事件,没有追责,没有反思,只有一场场的感动,为公仆、公职人员的牺牲奉献精神所感动。

分享结束后的自我介绍环节,流泪的姐姐介绍,跟分享嘉宾是发小,听说对方去武汉了,还挺惊讶担心,对方却好像觉得这是平常的事情。公仆、公职是自己身边熟悉的亲友,那感动感动也挺正常。

来参加活动的茶友都是熟人的熟人,很多第一次来茶室,好几个都是某航空公司的机械师。机械师们自我介绍之余,也礼貌地就嘉宾分享发表评论: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国家的伟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全国的资源支援一方,而且一定要是党的领导,才可以办到,这是任何一个国家做不到的,充分体现了党和制度的优越性。一个姐姐分享完,大家纷纷点头低声附和,叔叔们也重复着她的观点。

我?????

“大人们”的意思,好像有了党性,才有了人性?脱离了党性,人性的光辉就无法得到充分发挥?

为什么一场陌生人相交的茶会,大家都要纷纷赞扬一下国家,表白一下党,表示一下衷心?

我不知道这些素不相识的中老年人是真的深信这一点,所以在这样一个周末聚会的小活动,也要不遗余力地表达自己的认同和赞扬。

还是说这只是大家习以为常的生存哲学,在陌生人面前,评论一个调子被定性那么高的事件,附和一下党宣,反正不会出错?几十年的统一思想、弘扬正能量、铲除控制异见分子,让人们不仅仅再虚与委蛇、阳奉阴违,而是真的清除掉了脑子里的“负能量”?不是不敢去反思与质疑,而是真的认为反思与质疑不识时务。

还是说过得好的都是既得利益者,是非让位于立场,依附党取得了权势、地位、安稳而富足的生活,所以政府出错不说帮忙遮掩,至少不去批判过错。大家都怕承认了瞒报,全世界追着起诉赔钱,所以不追究,睁只眼闭只眼,不认、不追责,谁说话打谁。

一代一代的中国人,也许年轻时候也看不惯体制内的官僚腐败作风,觉得“唱赞歌”是假煽情,又在反正改变不了、不做出头鸟的情绪里低头,变成一个明哲保身的犬儒中年人。一切为了生存与发展,一切为了活着。体制对依附、忠心于它的人报以丰厚的酬劳;警惕,也用着手段管理着那一撮撮体制外的纳税人;孤立、排挤、打压拘留异见分子。这是一个集权金字塔。

在小群体里,唱反调的人不识时务,不唱赞歌的人缺心眼儿:那些“慕洋犬”们端着国家的碗,吃着国家的饭,反过来骂娘,吃里扒外,里外不是人。

夏天忽一阵就过去了。穿着短袖的我修完图,捧着表婶送的花和水果,下车走向地铁站。秋风起,忽觉一阵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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