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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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亮:The man who knew

	本文是《经济学人》杂志2020年2月13日的一篇讣告(原文链接https://www.economist.com/obituary/2020/02/13/li-wenliang-died-on-february-7th)。今天正好有时间,就把这篇文笔上佳,充满人情味的讣告翻译出来,祭奠李医生。文中引用的李医生的原话都是从微博摘录的(当然,训诫书也是原文),力求做到原汁原味。

              他明白——李文亮于2月7日去世

李医生是最早发出新冠病毒预警的人之一,年仅33岁。

作为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尽管忙得四脚朝天,却从没忘记在微博分享他的最爱,尤其是美食。沾满芥末的日料,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还有海底捞火锅。医学培训结束后,他在厦门的三年时光中不断光顾这家店。对了,还有炸鸡。火车站卖的鸡腿是最棒的,只要他路过必须买点,德克士的炸鸡太好吃了,他忍不住给厨师点赞。一桶德克士配着可乐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当个吃货的结果就是变胖了,于是他开始健身,可是除了开始阶段偶尔打打羽毛球,他主要的体育活动是观看斯诺克直播,在微博上实时评论并乐此不疲地质疑裁判的判罚。所以尽管他曾经比较瘦,而且还挺帅,李医生的外形却离他喜欢的男团明星肖战那副瘦削的娃娃脸渐行渐远了。但是如今的他已为人夫和人父,有稳定的职业,承担着男人的责任。这是他离开老家辽宁和下岗的父母,去南方求学时就定下的人生目标。在武汉市中心医院拿着微薄的工资,还加班加点,但只要病人满意,他就开心。鸡蛋灌饼(美妙的多巴胺在他舌间跳跃!)帮他度过了许多难熬的夜班。

因为他平时喜欢在网上分享所见所闻,所以在12月30日他发布了一条在医院发现奇怪的肺炎病例的消息也就不奇怪了。虽然原因不明,但病人都被隔离了,而且他们还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拥挤杂乱、充满刺鼻味道的海鲜市场。李医生立刻察觉到可能是人传人的,即使最初源于蝙蝠或其他野味。这个消息也很快让人联想到2002-2003年导致700多人死亡的SARS病毒。于是他决定提醒微信群里的武汉大学校友注意防范。他发的那条消息是:“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出现7例SARS”。他错了。

问题是李医生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SARS。他发的太快了,一个小时后他便纠正了这个错误,解释说这是一种类似SARS的冠状病毒,但尚未确认。没想到他纠正的还是太晚了,第一条消息已经在网上疯传,他的姓名和职业也没有隐去,当天午夜,他被医院叫去训斥,这还没完,1月3日,他被派出所传唤,这次的罪名是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他不得不就两个问题作出书面保证:“至此终止违法行为,你能做到吗?”“能,”他写道,并在这个回答上摁下红色指印。“如果你继续进行违法活动,你将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听明白了吗?”他写下“明白”两个字,又按上一个指印。

他在微博上发布的生日愿望是“希望能做一个简单的人,看得清世间繁杂却不在心中留下痕迹”。这就足够了。至少他没被拘留,不至于让家人担心,他的执照也没有被吊销。其实连罚款都没有。但话说回来,何以至此?他有权利发出预警,当局仍然否认人传人,这当然是错的。这不是他第一次发声,2011年温州列车相撞事故造成40人死亡,他发微博要求恢复一名记者的职务,这位记者曾质疑铁路的安全隐患。真相重要,公共安全也一样重要。公权力不应当被滥用。经历了这次风波,李医生承诺保持沉默,他返回工作岗位,这次他又大意了。

1月8日,一名82岁的患有急性闭角型青光眼的患者来到医院。因为患者没有发烧,他接诊时也就没戴口罩。后来发现这位患者也在海鲜市场经营,并且还伴随其他奇怪的症状,包括食欲不振和疑似肺炎病毒导致的肺部病变。这是一种新型病毒,到了1月10号,李医生也开始咳嗽。第二天他戴上了N95口罩。为了避免传染给家人,他把他们送到200公里外的岳父母家,自己住进了宾馆。他很快回到了医院,不过这次却是隔离病房。2月1日的核酸检测呈新型冠状病毒阳性,他在微博上写道:“尘埃落定,终于确诊了。”

他是个乐天派。尽管家庭财务状况颇为紧张,他还是期待有一天能抽中罗永浩的大奖,锤子科技的产品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还觉得自己的手气能抽中一对AirPods Pro,可惜最后两个都没中。至于这次的新型病毒,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恢复全部的肺部功能,马上就能重返一线了。毕竟他是2012年世界末日要拯救地球的人。(“如果22日太阳照常升起,那就说明我成功了,不用感谢我,这都是应该的!”)

李医生声名远播,甚至《纽约时报》的记者都想采访他。然而当下只能以文字形式通过微信采访,因为从1月底他就不能自主呼吸了,必须使用氧气瓶。这并未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他的血氧饱和度也未见好转。但是在网上他还可以发布积极激烈的言辞。需要更加透明;真相是如此重要;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一位年轻的女记者想要一张他的自拍(像肖战那样,打扮得体,瘦削可爱),他发过去的照片戴着面罩、插着管子,面容焦虑。“不好意思,有一阵子没洗头了。”


敲下最后一个字,想说些什么,却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不说也罢,在消逝的生命面前,任何文字都是苍白的,毕竟“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语出《长江日报》2020年2月12日,评论员肖畅)。正好今天中午吃鸡块,就以它祭奠李医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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