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鷙
楊鷙

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西安隔離記2: “怕被拉走的心可以暫時放下了”

(编辑过)
父母被隔離的第十八天,每家每戶徹底貼上了封條,媽媽卻說這是個好事。

前天微博上流傳著一則居民求助貼,一小區連夜將居民送至隔離點,而隔離點不僅沒有基本醫療設施,也無法保障居民們的飲食休息基本需求。而這小區,離我父母家並不算遠。

我在家庭微信群中問及此事,告訴姥姥爺爺爸媽不用過於恐慌,那些“淪陷”的小區多是“回遷戶”小區,也就是曾經的城中村,拆遷後重建的商住兩用小區。拆遷戶一般一家一戶可能會得到這種小區的好幾套房,其中的小戶型多直接委託租賃公司,租給外來租客,那些大多是在城市打工的年輕人。開發商為了多賺錢,這些樓一般都設計如雞籠,一層甚至能達到十幾戶住房,八戶人家共用兩個狹小的電梯都是常見的。

因此,這些小區的人流量密度大,可憐的年輕外來務工者又因為不得不日日出門工作,在這波疫情剛起時,仍每日往來人多密集的地鐵、CBD商圈,容易“中招”的機率就大大增加。

然而即便如此,“被拉去集中隔離”,仍是一件大家都十分害怕的事情。在整個城市都缺糧少藥的情況下,集中隔離點的待遇怎麼都不會是好的。若是身強力壯,沒有暖氣,吃不好,都還是小事。但要是體弱的老人小孩,仍被集中隔離,被迫遠離家人照顧,就又是一樁大家不敢細想的事情了。

媽媽在她的隔離日記中寫道:

我們小區被封至今,總共兩例確診,都在X號樓。其中一例是30號確診的,一個2歲小孩,小朋友走向120 的時候我看見了,小小身軀套在小號防護服裡,應該是媽媽牽著手送下去的,但(媽媽)沒有跟孩子同一個車走,看得人鼻子一酸。

看到這裡,我也不得不認同媽媽所說的:“太好了,家裡貼禁足封條了,這無疑是個好事,怕被拉走的心可以暫時放下了”。是的,和被拉去隔離,親人分離相比,一起待在屋簷下,哪怕只能與麵粉大戰八百回合想辦法用它餵飽自己,哪怕和一個屋簷下的她/他相看兩厭,都還是好的。

這學期我上的一門研討會專題討論依戀理論。孩子出生的前幾年,直到五、六歲,照顧者和孩子間的互動關係,影響了孩子的各方面情緒、認知能力的發展。這個階段若是與主要照顧者分離,和無法關懷孩子情感需求的、甚至無法照顧孩子物質需求的陌生照顧者生活,很可能嚴重干擾到孩子之後情緒調節能力、共情能力的發展。

疫情這些年,關於隔離、居家辦公學習對成年人與孩子心裡健康狀況影響的研究層出不窮,大部分研究都是用英語出版,在歐美及亞洲發達地區進行的。這些地方可能不太容易出現“強制親人/子分離”的隔離手段,而這類事態大量發生的地區,估計也難以以此為樣本研究。不過這有什麼奇怪的呢?近代,那段從未真正過去的歷史社會創傷都還無法被敞開談論,甚至親歷者的痛苦都還不被承認。那麽這樣的社會,有能力去避免新的集體性創傷的產生嗎?

答案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我只得為父母被禁足家中,整個小區的人無法出門而“高興”。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不要發生更糟糕的事情,不要讓家人經歷更糟的狀況,才是唯一能夠追求的。而這其中就包括,希望西安市在這樣強硬的防疫政策下,趕快清零。

如果這種防疫風格不會改變,具有高有效性的疫苗和藥物無法短時內被引進中國,地方政府和其他管理單位沒有辦法制訂任何高效科學的應急方案,一旦有疫情就會立刻癱瘓,必須把人拉去骨肉分離。那我甚至也希望,中國能一致維持零病例,不要再讓別的城市成為第n個武漢,第二個西安,哪怕這樣的代價是,國際航班幾年內無法正常,像我一樣在海外漂泊的人,幾年內買不起回國的機票。

“被綑綁的,得自由。”

因為他的責任,連同他的可能性,一併被收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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