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鷙
楊鷙

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一場出乎意料的告白

“我能支持你完成你的理想”,他說。

今天一位朋友約我出去吃飯,看他不尋常地緊張,我就隱隱感到不對勁。但也沒多想,因為我們認識已經快四年了,也沒有很熟,只因他去年來我所在的城市工作,我們這半年的聯繫多了一些。

我和他的關係總像一種“共謀”,他敏感,有自己的歷史,喜歡也擅於觀察別人,我也是。但迥然不同的成長背景讓我們之間的距離非常顯著,我們的對話似乎總隔著時差,難以進行討論。而共謀關係,則是對這個距離的尊重與回避。

“你嚮往什麼樣的生活?”他問我。

我意識到這句話背後他想表達的意思,只得尷尬地搪塞過去。

“就是從事自己喜歡的職業,有固定且不錯的收入,每年能回國兩次,想把家人接過來也可以隨時接過來。”

但我知道他想知道的是和愛情相關的部分,尤其是家庭生活。

可是這也太難了,我完全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啊,他對我而言,就是一個非常善良的老鄉,大家偶爾在一起吃吃飯,我傾聽他的煩惱,幫他出出主意,僅此而已。

這頓飯是幾乎吃不下去了,對話難以維續,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想拐著彎,盡量說得委婉些。

“你知道,你的理想很難實現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知道這句話的目的。但是我為什麼需要別人提醒我,我的追求理想之路有多麼不切實際多麼艱辛。這句話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反抗之心。

“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我的選擇有多難,我已經完成了最難的那一步。”

說完後,我有點後悔自己如此激動地開啟了防禦模式,畢竟這不是他想表達的意思。兩個人都在打太極,控制著話題的節奏,讓它不要太快切入重點。但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我需要家庭,我需要伴侶。我自己難道不知道自己也渴望一段互相支持理解的親密關係嗎?

“⋯⋯”

沈默。

在冬夜近乎無人的街道上走著,我們誰也不知道,下一句話誰該先開口。

而我耐不住性子了,我告訴他,我猜到了他想說什麼,但他對我而言,只是一位好朋友。

“上次,你說到的那些。我想了想,我覺得,我可以滿足你一切生活的願望,我可以支持你完成自己的理想。”

他終於說了。

聽到這裡,我有些詫異。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告白,“可以支持我的理想”,聽上去如此令人感動。沒有“我喜歡你”,“我愛上你了”,“你是我見過最獨特的人”。而是一句,“我支持你”。

我記得很多年前,一位男生在颱風天租車去我做家教的郊區接我,當時他知道我很快就要出國了,他開玩笑道:“下次,再遇到颱風天租車接你的人,你就嫁了吧。”可惜德國沒有颱風,當然也不會有人租車冒雨接我。

然而,不能因為感動或是感謝就開啟一段親密關係啊。的的確確,能夠受到別人的支持,我感激不盡,可是如果對對方毫無感覺,也無法向別人許諾幸福,那這份感激,可能只能以友情的方式,通過“相互支持”來報答了。

“支持”與“安全”的許諾,不得不說,是非常誘人的。但需要通過愛情與婚姻獲得安全感嗎?我既不需要如此,如此也提供不了安全感。我還記得以前他總用來挑釁我的那句話:“你別在我這裡找安全感,安全感只能自己獲得“。當時我年幼,委實將安全感寄託在了他身上,因此一旦他這樣威脅,我就痛苦不堪。然而現在,在憑藉著自己,走過了至暗時刻後,我體會到的最可靠的安全,竟只是對自己的信心。

“無論發生什麼,欣賞冬夜滿月的喜悅都是別人拿不走的”

就是這份信心。

我很感謝他,認同我的理想,想要幫我完成理想。但如今,愛情對我的意義,已經不再只是可以像個孩子一樣,有個能安全依偎的人。在伴侶身上完成孩童時未盡的願望,恐怕只能是悲劇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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