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邊的卡列寧
河堤邊的卡列寧

無法定錨的雜食動物。找不到人的時候通常是在電影院。

《晨曦將至》(True Mothers):因為不想抹去你的存在,所以描邊,以光

本片為偏長的140分鐘,加上雙方故事線的交錯剪接,與河瀨直美一貫氣息深長的敘事風格等因素,疊加出的「慢」,可能會令觀眾感到卻步⋯⋯但這部片的好,也在於對脈絡與細節的不肯放過。
「你知道,只有一片大海嗎?」
「對啊!所以啊,你看到的這片海,和廣島的那片海,是連在一起的喔!」

去年金馬影展焦點影人,有「坎城女兒」之稱的日本導演河瀨直美,在新作《晨曦將至》中,由被栗原家收養的小男孩朝斗,在幼稚園發生的一件小事,和自稱是朝斗生母的女子,要求把小孩還給他的一通神秘電話為起點,回望朝斗在不同意義上的幾位母親,如何走到各自的處境。

本片雖在前段先以栗原家的視角與生活日常進入故事,但對於生下小孩時年僅十四,當時還是國中生的生母片倉光(蒔田彩珠 飾),與因爲丈夫患有無精症,而選擇收養小孩的養母栗原佐都子(永作博美 飾),這兩方面都是有給予一定篇幅陳述的。

這使得本片長度來到偏長的140分鐘。加上雙方故事線的交錯剪接,與河瀨直美一貫氣息深長的敘事風格,這些因素疊加而成的「慢」,可能會令觀眾感到卻步。像是直到全片進行約40分鐘時,才第一次看到生母的面容。不是只是開頭大景在海岸的剪影,而是隨著栗原夫婦走近,觀眾的距離被帶至近到可以看見小光在哭的距離。他不敢抬頭,短髮迴至耳下翹起,瀏海有些凌亂,但極為年輕,年輕到讓人想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

但這部片的好,也在於對脈絡與細節的不肯放過。在涉及收養,與生母、養母之親疏的電影,常因爲血緣與陪伴孰輕孰重的論證,將生下小孩,但未必有能力養育孩子的生母,放在當予譴責的位置上;然而這部片因為給足時間梳理脈絡,觀眾不只會理解到栗原夫婦走上收養一途的不易,也會看見小光不是想像中的那種「玩完出事又不負責任的年輕母親」,甚至可以更進一步同理,即使小光對人的信任,將他拉向萬劫不復,但那是一個任何人都有可能會陷落的流沙。

人難以討厭人,一旦認識對方以後更是。

本片在主線上顯得溫和,但這並不代表片中沒有批判。在栗原夫婦前去求助的非營利收養機構「嬰兒接棒」的說明會中,一名女性參與者針對「如有意透過此機制收養小孩,夫妻當中需有一方辭職,以專心照顧小孩」的說明,提到自己任職的公司有提供育兒工時減免,而且自己的父母也有意願協助照顧,這樣是否可被接受。

機構負責人則委婉回應,他可以理解有工作在身的家長們對自身工作的在意,但「為了要給小孩最好的照顧,這點希望大家能夠配合」。這一小段情節顯示的,不只是在這個機制中,對於一個小孩需要怎樣的家庭的想像,在這項條款下,以日本當前的社會文化而言,夫妻雙方誰會是那個要辭職照顧小孩的家長,從佐都子一個面有難色的鏡頭,便可略知一二了。

「你從哪裡來?」
「奈良。」
「有鹿的地方!」

自《戀戀銅鑼燒》(2015)以來,河瀨直美在創作風格上,便有所較明顯的轉向,由原本以紀錄片為主的路線,轉變成以其在紀錄片的經歷為基底,在更靠近觀眾的劇情片類別創作。

但這個轉向依然可以見到他個人的痕跡。不論是在《戀》中,緩慢凝視老婦人德江,示範如何自己做出好吃的紅豆餡,而不使用工廠生產的那種大桶裝的紅豆餡,還是這次在《晨》當中,在廣島的段落有一部份突然轉為以類似紀錄片的手法,拍攝在廣島的待產機構的人們,抑或是對於小光的(同時也是導演的)故鄉奈良的自然環境的無法割捨,儘管在如此帶有「人味」的家庭題材電影中,插入如此大量的空景可能看來怪異,但鳥、海岸、山、森林、鹿、光,這些不一定與情節直接相關,卻與城市裡的工地、直線和高樓大廈住家當中或白或黃的燈火,共同撐出一個在各個角色組成的網絡之外,更為巨大、清冷而疏離的空間,成為形塑本片氣氛的另一重要組成。

像前面所提到的,這部電影,很慢,但絕非冰河那種一年只移動幾公分的,凝滯式的慢。

它更像是走到出海口的河流。輕緩而悠遠,但速度又不至於快到看不清,原聲帶一段印象中電影裡沒有用到的段落,於自己的想像中看到的:小調急停之後,向上轉為大調、打開。像是日出,像是廣島的海鳥起飛。

「我一直都很想見你!」

順帶一提,《晨曦將至》當中存在感極強的主題曲,C&K的《晨與光》(アサトヒカリ,Asa to Hikari,也是朝斗和小光兩個人的名字,Asato跟Hikari的組合),真的對本片是很大的加分啊!片尾工作人員名單一定要坐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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