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卒
阮卒

阮卒写小说。“我可能是错的。” 期待出版机会。联系方式:评论区,或E-mail:[email protected]

超级单品(Full Ver.)|短篇小说

“别说话,干我!”

这个世上啊,再没有什么,能比演个女的更容易的了。首先,在镜头前摆上一个女的。然后,工作就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镜头前,我们今天的主人公完全不在工作状态,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但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放空。

 

因为,她就是那个女的。

 

“完美!”导演全情投入地冲着对讲机喊道,同时挥动双臂,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之中,“就这样就好,来,这个镜头咱们再多保一条。”

 

一旁,冷风里坐着的客户正努力地把头和手脚往棉衣里缩,监视器里一遍遍的回放完全无法激起他的热情。他配合着导演的话点了点头,把自由完全地交给了这位艺术家。 瘟疫笼罩的第二年冬天,周六的北京五环外,空空荡荡的几栋写字楼在清晨的寒风里戳着,它们之间的砖路上同样空空荡荡。

 

我们的女主角穿着白色纱裙,身后是行李箱,站在停车位的旁边。一辆大车停在那里,车门敞开。在这则贷款广告里,她即将奔赴一场旅行,和她的家庭一起。目的地,也许是明媚的海边,或是明媚的郊区。

 

然而,11月的北京天色根本就没亮过,没有暖气,所有人的心情也都一样地晦暗。导演安慰着客户,回头会把颜色调亮的。

 

“安静!”导演再次一声令下,场务们结束了闲谈,回到了各就各位的状态,神情严肃地拦下了打算骑车通过拍摄场地的人。骑车的人配合地从车上下来,站着向拍摄场地里眺望,“开拍!”

 

视线尽头,她正等着自己的孩子跟随丈夫上车。这个镜头里她没有太多需要做的,就是按着要求微笑着看着孩子。

 

但其实在监视器里看,她的表情是看不清的,她到底在看什么也是看不清的。赚钱就是这么容易:摆个女的在那儿,散发母性。看不看得清脸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只要看得到丰乳肥臀,就足以唤醒消费者心中的文学想象了。

 

大风又不长眼地吹了起来。风从身后吹散了她的头发,让发丝飞进了她的视野。风吹动她的裙子,让裙子紧紧地包裹住了她的双腿。她的头皮和她的腿已经冻麻了,她的脸也已经笑麻了。

 

“逼都快吹麻了。”

 

镜头里,一切都被看得真真切切:这个女的看起来更像是一只钩在树枝上的白色塑料袋而不是一位母亲。

“卡!”导演看不下去了。“等风停了重新再来一遍!”

场务们放松了下来,刚刚被阻拦的路人们开始陆续穿过场地。

 

她站在原地,停止了放空,但笑容还在她冻到失去知觉的脸上。她还是温柔地笑啊,但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还在笑,她还以为自己很疲惫呢。于是,她就呆滞又冷漠地看着穿过片场的路人,面带微笑,等待着风随时停下。

 

 

 

Super Idol的笑容,

都没我的甜。

 

八月正午的阳光,

都没我耀眼。

 

热爱105℃的我,

滴滴清纯的蒸馏水。

 

我不知道我有多可爱!

……

 

——她在心里唱着。

 

她的脸上,露出了导演想要了那种充满母性和柔情的笑。

 

 

 

风还在刮,她感觉自己的肉体已经消失,而自己的灵魂已经先行消失,可是还有那么多的镜头要拍。她不禁想:但凡之前理财少亏10个点,都不至于站在这里受这份活罪。

她也不是没想过再等等别的机会,但她发现:现在,至少这一年里,她不会有太多选择了。病毒虽然没有接着肆虐,但大多数劫后余生的企业都不再乐意再把宝贵的预算花在做广告上了,除了贷款公司——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有大把像她一样需要他们钱的人,时刻准备着在协议上签字画押。

 

 

 

半年前,她终于存够了几十万,加上母亲放在她那里任由她用的几十万,她认为是试着让这些钱自己努力去追赶通货膨胀了。

可是由于几十万即便再加个几十万也是买不起北京的房子的,于是她试着炒股票。

在小时候,她见过自己的父亲是如何在股市里殚精竭虑,直到把家里的积蓄运作到消失。所以出于谨慎,她还是带着疑虑观察了两个月。但两个月过去了,她发现身边的姐妹们都在赚钱,她终于说服了自己:

“我上,我也行。”

——“我不行了,我人已经没了。”(摘自后续的朋友圈,她的)——

再比如:

“这些基金经理其实看上去都还挺有礼貌的,不像有什么坏心眼的人。”

——“这些人渣根本就没有心。”(引自刷微博时她的自言自语)——

 

“女儿可能毕竟还是像爸爸。”

 

当然,就和我们大家一样,她也不是一开始就亏钱的,甚至她也一样从里头赚了不少。不过,赚钱虽然快乐,但赚了不花是不会幸福的。所以,她买了包括而不限于: 

她办了一张健身卡,为了健康。但因为疫情,健身房的资金健康状况并算不上很好。

她买了一个包。她过够了狼狈挣钱的日子,她终于明白了,钱花出去才让人会开心。

 

这其实没什么问题,她花了几万块钱,是因为她赚了几万块钱。但问题是,由于觉得还能涨,她没有把这些基金卖掉。然后,她的基金就开始跌了。她之前认为赚到的那些钱就消失了,然而,她花掉的那些钱却铁证如山,比如:

她的包就在海关,而且被抽中要缴纳税金。

所以,从基金开始下跌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在亏钱了。

 

刚开始跌的时候,她还会心怀希望地从新的皮包里拿出手机,盼着这些基金能迷途知返,跌够了就像之前一样继续涨。没涨。继而,她观察到有一支基金跌的比较慢,她还抄了底。随后,她发现:

这些基金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支基金当时大概率只是跌累了正在休息。 

她意识到,这些基金经理和她之前碰到过的那些男人和女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她又被骗了。

但事情总有积极的一面,至少在被骗方面,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手。她非常体面地,不再去关注基金的涨跌。因为她当过疯女人,她知道那并没什么用。而且,她希望自己至少在认输方面,能够和父亲有所不同。

“只要我不卖,我就没有亏。”

可是,相应地,只要她不卖,她手头就没有钱。

 

所以,说归说,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些。时不时地,她还是会看着手机屏幕,偷偷咒骂:

“哎,你们倒是跌啊,你们不是喜欢跌吗,别停啊,跌啊!”

基金当然不会因此有什么反应,她知道,该做点什么的,是自己。因此,她重操旧业,在贷款广告中,她再次饰演一位年轻妈妈。半年前,她用真金白银换来了健康和漂亮,但现在,她即将再次用健康和漂亮去换回真金白银。

 

 

 

那一天,她一直拍摄到很晚。她拒绝了她的“新男孩儿”来接她,因为她想回家以后还能好好地睡个好觉。

回到家,虽然暖气还没来,但至少好过外面。她的腿回过了神,想起了自己是条腿以及这一天的辛劳,就疼了起来。疼着疼着,就疼出了汗和眼泪,她看到了自己的汗和眼泪,忽然和腿一样想起了自己是个人以及这一天的辛劳。

她没哭。她实在太累了,决定睡醒了再难过。

 

 

 

过去的这半年,她一直在后悔。 

人不可能一点都不后悔,总会有遗憾的,不是么?但是,这辈子,她总在后悔和犹豫,比如:

她应该早点和前夫离婚的。或者说,她当初就不该结婚。

现在,她孑然一身,谨小慎微地照顾着未来自己的情绪,并为过去的自己感到遗憾。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又不确定它们是否会让未来的自己再次悔恨。

她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还没卖掉的基金,涨了百分之五,她放空自己的脑子,阻止它思考,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它们都卖了。交易确认,好了,她什么都做不了了,便又开始感到些许的后悔,即便不知道后悔着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又要开始后悔了。

 

后悔是一种漫长的焦虑,在“你仍幻想着:兴许我还可以抛弃一切,从头来过”的每一天。

 

 

 

在这过去的这半年里,她也一直在反抗。

她带着困意反抗太阳升起,在无所事事时中反抗无所事事。

她带着后悔反抗夜幕降临,以及反抗无所事事。

她尝试过反抗假期的结束,以及反抗一次欢聚后的各回各家。

她总是在反抗酒醒的那个瞬间。 

时不时地,也会反抗一份没来由的好心情的离去。

 

——她反抗那些在常识中我们认为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但我们并不能说她疯了,因为我们多多少少都这么疯过。

 

她反抗的手段,可能更惨绝人寰一些:就是“竭尽所能地证明这件事并不会发生”。所以,如果想要证明这种反抗有效与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着看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其次,我们还需要一名能够参透时间的贤者,他的目光需要能够穿透时间,他的观察力得能洞悉我们世界本该发生的所有。这样一来,才能由他给出公正的判断,判断此事究竟是否与她相关。

 

她可不就是一名颠倒的求雨师?如果是我们一般想象中的求雨师的话,应当是在某个久旱无雨、风和日丽的日子,这位大师会告诉我们:

以后会下雨,可能是明天,也可能不是。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负责任,但这样的表达毕竟经历了人类历史漫长的检验。毕竟,这种时候,往往已经太久没有下雨了,大家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于某种原因,这里再也不会下雨了,比如他们观察到本地的有钱人陆续离开了这里。于是乎,民众们大概会更容易去琢磨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逃走,或者更加善待司职下雨的神明。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大师预言完第二天没下雨的话,大家也会理所应当地认为:

哦,那它就是个注定与雨水无缘的日子,我们就再等等,或者快快地走为上策。

只是从我们这些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我这么看并不是要亵渎大师和神秘力量,但大多数地方,除非从来没有下过雨,总归会再一次下雨的。而但凡下一次雨,大师的预言就成了。

但是,她追求的,是阻止雨的停下,是证明这场久等的大雨不会停息。因此,她所面对的,是注定的失败。只是最近,她忽然看开了,决定听之任之,先不当这个西绪福斯了。

“这石头我就停山脚下了,谁爱滚谁滚去吧。”

 

只是,如果生活主要靠等待和看情况的话,确实容易源源不断地诞生懒汉。不管等来的是福是祸,情况是好是坏。

懒汉不好,但她的确放弃抵抗成为了一个懒汉。可她是个女的,所以偶尔还会洗个头努力一下。

就像洗头一样,她不是不可以努力,但努力总让她后悔。

这是一种,多贵的护发产品也不可能缓解的,焦虑。

 

 

 

第二天,她的男人来了。一般都是他来,因为他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于是他们大干了一场。事后,他虚弱得像个婴儿。他的那个玩意儿也虚弱得像婴儿的那个玩意儿。可他依然温柔地拥抱她,呢喃着向她传递着柔软的话语。哪怕本来她已经快睡着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情侣关系,她无所谓。但她知道,他想跟自己结婚。她完全了解自己在男人心目当中的可“娶”之处。他心中对娶她的饥渴,大概远远胜过干她的饥渴。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于广告所制造的,焦虑。

 

广告很多时候带来的,更多是关于拥有的焦虑,它们会提醒你:那些从没有出现在你生活里的好事,其实都是存在的,只要你敢花钱。如果没钱的话,敢借钱的话,也不是不行。 

就像在广告里出现的她,可以说正是男人眼里和其它广告里那种典型的理想中的年轻妻子:

生了两个娃,淡妆,不是那么皮包骨头,读过书,拎得清,没有什么废话,会撒娇也懂得顺从——恰似安妮宝贝小说里不受待见的女二号。对了,还得更看重家庭而非老公有没有第三者。

可惜的是,像安妮宝贝这样的清冷女子,是欣赏不来这种女人的。然而!事情到了男人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像安妮宝贝,他们懂得怜香惜玉,他们憧憬这样的老婆,无时无刻不在憧憬,无论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一个了。

所以,广告总在呈现这样的妻子,

因为,广告就是这样。

所以,男人宁愿看广告也不愿意看安妮宝贝,

因为,男人就是这样。

 

而一旦这些单纯的大男孩一旦真的结婚了,他们或早或迟都会发现:现实当中,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并不是广告里说的这么一回事,甚至截然相反。不过,很多广告不都是这么回事嘛,深感婚姻不幸的他们最终也会陆陆续续明白:

广告里的女人并不会出现在现实的婚姻之中。

这是一种“无法拥有”的焦虑,毕竟,无论进取不息的她还是我们,都还是更习惯“拥有”多一些。

 

这个过程仿佛再现了男孩儿们突然发现“爱情和成人片里描绘的并不相同”的那个瞬间。但这一次的发现,是决定性的——不比谈恋爱,事情走到婚姻这一步,他已经有两个孩子在那儿了,而且大概率有一个已经上学了——除非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否则,此事很难有回旋余地。

于是,出于对家庭的责任感也好,出于对理想主义的忠诚和坚守也好,他们纷纷去婚外继续追寻理想的妻子,哪怕并不长久。

然而,就像浪漫的堂吉诃德也会有忠实桑丘相伴,他们深知:不管你在追逐一个多么虚无缥缈的目标,你都还是需要“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先,这才是你浪漫人生之下那最坚实的基础。

这样的想法,是一个人,尤其是男人的成熟标志。就像一只成熟的毛毛虫,开始懂得用茧保护自己:不去付出感情,不要感染性病,在家庭需要自己的时候恪尽职守……直到他们的老婆自然地死掉的那一天,破茧成蝶。

 

就像她曾经的一位男友(那时候她以为是),就是如此。他们还在一起时的最后的那个下午,他们没戴安全套(主要是他没戴)来了(后来看来的确是最后一发的)一发。回公司前,这个实际上已经有了一个老婆的男人说:

“我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想好。”

 

很多年以后,她最终理解了他。当他提起裤子的刹那,脑中一定是一片空白的,直到最后一只精虫排出了脑外,此时,血液从他下面的脑子那儿回来了,涌入了他颅腔里的海绵体。她清楚地记得,他最后说:

“记得吃药。”

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并不是所有老婆都会在丈夫出轨之后自然而然的死掉。他只是没有想好,他多少对我有个三五分感情。分手后,她再次明白了:

如果不是弱者,谁愿意从这种狗屎关系里嚼巴那点若有若无的温柔和爱意呢。

嗯,她就是弱,就是在男人们眼里既算不得“好”又不够“坏”的那款女人。她仿佛自己在广告里扮演的那种理想妻子,但又足够放荡撩人。她提供的不止是床上的激情,还有一种过家家的趣味和安逸感……

 

更重要的是最后:

对于她的男人们而言,只要方式得当,足够温柔,随时可以摆脱她。也不用怕她蹦起来反了天去毁了你真正拥有的一切。

没错,她,就是弱。她在自己短暂的婚姻里证明过了一次,又在别人的婚姻里再次验证了自己的确是个没用的东西。

也还好她够弱,没有能力把这些关系经营成漫长的折磨。如今,除了她自己,应该没什么会期待她死掉。

 

 

 

又是一天,浓雾忽然降下,北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除了这片浓雾在昭示着,暖气,终于就要来了。

这天她一口气睡到了下午,快三点才真正地从床上起来去取外卖。她在茶几边吃完,打开门把垃圾放在了门口,感觉这一天好像已经结束了。她出神地靠在在窗边吸烟,仿佛在酝酿睡意。她看着外面昏黄的天空,打开窗户,又把窗户关上,因为外面的空气很不健康。她掐了烟,打开了空气净化器,因为二手烟对身体同样糟糕。然后,她又点燃了一支烟。

所有她所向往的事情都发生在这座城市之外,或者,没有发生在任何地方。包括一个健康的自己,一个曾经梦想着成为一个舞蹈家的自己。是的,没有发生在任何地方了,这样的一个自己,毕竟那时候她才十岁,有着很好的协调性,并且相信这份天赋。即使三年后她的父母分开了。然后她长大了,重演了父母的故事,只用了一年,如果从领结婚证开始算,也就三个月。

 

她在窗口站了一个小时,烟一支又一支,空气净化器发出轰鸣,仿佛就要打开门冲出去了。然而,天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这一天从开始就已经是黄昏了。她把身边这盒烟抽完了,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抽了,于是她又开了一包,习惯性地又抽了一支,回到屋里。

坐在床边,她打开笔记本写到:

 

“我们聊过星座,聊过带小院的房子,聊过未来的孩子,聊过那个孩子的名字应该叫什么……但忽然有一天,他从爱河里站了起来,你这才发现:河面之下,之前看不到的地方,其实还存在着另一个女人。你都不知道她的星座和姓名,仅仅是知道一个爱称而已。你甚至怀疑,他又是否清楚她到底叫什么。

你心如死灰,满心以为他就要离开你了,而这时,他清楚地告诉你:

‘亲爱的,该走了。你,该走啦。’

走的过程里,你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会一直催你。

‘快走吧,亲爱的,我不想恨你。’ 

你也会怀疑,他们是否也聊过星座,聊过带小院的房子,聊过未来的孩子,聊过那个孩子的名字应该叫什么……甚至,那个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同一个。是啊,完全可以是一样的,因为那个孩子的姓名并没有任何一部分真的属于你,但有一个部分一定是属于他的。他把这个命名权假模假式地包成了礼盒放在了你的面前。浪漫又甜蜜,亮亮的彩纸上映着你们温馨的家。

他依然温柔。

‘我不想伤害两个女孩。’

于是他决定了,可着你伤害个够。

现在,礼盒还没打开,他把礼盒拿了起来,并且希望和你妥善地尽可能高效率地处理好离婚这件事。这样,这份尚未拆封的礼物便依然可贵,浪漫又甜蜜。

快走吧,不要成为又一个被憎恨的女人。”

 

她好久没敲过这么多字了。她合上了笔记本,走出卧室去透透气,她站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暖气还是没来,北京的楼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不少,依然历历在目的新鲜感和向往,都在雾霾里变成了一个故事的开端,指向漫长而无法预知的结局。 

 

她还回忆得起来,前一天晚上,月光透过熄灯后北京的夜空和她卧室的窗户,落在她的身体上,她的头则垂向床上没有光的一角。

黑暗中,她听见他问:

“你爱我吗?”

他跪在她张开的两腿间,深情地问。

她没有假装没听见,也没说出敷衍的话。只是明显地停了一下。半分钟后,他们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他没追问,她全当是自己刚刚听错了,但仍然觉得莫名其妙。他全当是自己刚刚被冲昏了头,话来到了嘴边,但其实没有问出口,只是依然感到好奇。

好奇什么呢?

是啊,性这么肮脏的事情发生,一定是有人做错了什么。性这么肮脏的事情如此迷人,一定是有人以一个美妙的原因做错了些什么。

于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来了一遍。

 

回想起这些,她打开一罐啤酒,倒在杯子里,看着泡沫升起来。他发来了消息说自己下班了,想顺路过来一趟。可是根本就不顺路。

 于是,她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过了几天,她和自己的密友说起了这件事。这件事她只和自己的密友们分享。只是那时候的酒馆过于嘈杂,所以她们喊着说出了下面的话。

 

“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我可以出轨!”她大喊,“只要他不知道!”

“亲爱的,醒醒!你没有轨!”她的密友大喊,“所以,他是不是比较大?!”

“对呀,确实,是比我大挺多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大喊。

“婊子!你别跟我在这儿装!”她这位因为颧骨太高只好演女警察一类角色的密友中气十足地大喊。

 “行吧,还行吧!不过还挺会的!”哄笑声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就是话太多了!”

 

她们安静了下来,喝了一轮酒。因为喊缺氧了,也可能是笑缺氧了。

放下酒杯,我们的女主角继续说:“他问‘你爱我吗?’”

“不是做到一半的时候吧!”

“一半?难道不是说完就从头做起了吗!”她继续,回顾了当时的表演,也站上了今夜的舞台,“我正配合着在叫好吗?‘啊!’着‘啊!’着差点就‘啊?’出声儿了!”

“喷了,所以你说什么!有没有说‘我也爱你’!”

“我很乱来,但乱讲话我尚不至于!”她慌忙解释,然后继续自己的表演,“我就算说肯定也是……‘别说话,干我’!”

“真的吗!你看旁边桌人家都在看我们哎!”她们看向邻桌,他们真的有在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至于!”

她放声大笑,并没带怕的。她们放声大笑,为今夜的酒后之勇举起了酒杯。

让时间停止在此刻吧。定格。看,多好的一张酒水广告啊。

 

 

 

第二天,他发来了消息:“我很担心你。”

于是,她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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