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田
木田

我是個頽廢的書癡

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

新亞校徽

「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這句話出於1952年唐君毅先生載於《新亞校刊》創刊號的一篇文章的題目。新亞書院於1949年創辦,唐先生在文章中說錢先生與一些手無寸鐡的書生及若干同情贊助者合力創辦。幾年間漸形成了新亞精神。他認為新亞是超越任何人主觀的心上,且不斷在形成中,即不斷的創造中,因此各人儘可有不同的了解。[1] 基於各人可有不同的了解,我便說出我對新亞精神的了解。


回想三十二年前,1990年是我入讀新亞文商書院(以下簡稱文商)的那一年,那一年也是89民運第二年。那年還年青的我,對中共血腥鎮壓手無寸鐡的平民、學生,感到非常憤慨,我與好友相約,望有一天回到中國大陸土地上,以知識的力量影響廣大的老百姓,把這殘暴政權推倒,高舉民主旗幟,讓民主制度在這遍廣大的土地上實行,人民無需活在極權中。我們努力尋找一些我們認為合適的大專院校入讀,聽朋友說,新亞文商書院,是新亞教育文化基金創立,新亞教育文化基金是錢穆先生所創,師資優良,對於將來伸展抱負很有幫助。我考進了文商的文史系,好友則因工作關係放棄了。

1982年創校的新亞文商書院

文商雖是夜校,地方也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小的校舍各有學會,學生會,各學會不時搞活動,且多是與學術有關;我是文史系,我們也辦過刊物、講座、讀書小組等。我們也經常主動約老師商談學問,與老師一起郊遊、茶聚、到內地旅遊,也不時老師家中作客,暢談學問。老師們對學生也視為朋友,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師生間無所不談,從社會時局,天文地理,至日常生活琑事,都是我們交流的話題。文商內不只一兩位老師對學生如此親近,大部份老師都是如此,彼此情誼深厚,維繫至今。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正正是師生間那份情誼。新亞學規第十三條中這樣言道:


課程學分是死的,分裂的,師長人格是活的,完整的。你應該轉移自己目光,不要儘注意一門門的課程,應該先注意一個個的師長。[1]


在文商讀書正正是體驗出師長的人格,在他們身上學會了做人要誠意、敬心、堅持、忍耐。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便是老師的人格。學規第十四條中說:


中國宋代的書院是人物為中心的,現代的大學教育是課程中心的。我們的書院精神是以各門課程來完成人物中心的,是以人物中心來傳授各門課程的。[2]


在文商讀書的四年裏,感受到是以人物中心來傳授各門課程,校長、師長、同學上下和睦,同學雖是兼讀生,辛勤工作之餘,晚上來上課,認真地聽、認真地完作每份功課。老師晚上來授課,他們日校已辛勞教學,晚上仍保持十足的備課,認真的講課。尤記起有位老師講課時必超時,每每超了大半小時,同學們不因他遲下課出任何怨言,反之感到老師的盡力,彼此間融入了課堂中,不覺疲倦。最不滿要算負責清潔的校工姐姐,她要用敲打垃圾箱來提醒下課。對於這位盡責的姐姐,應對她說聲抱歉,每每令她不能準時放工。這是我在文商體驗到的新亞精神。


桂林街新亞書院

唐先生說新亞即新亞洲,比世界小,比中國大。他期望新亞書院的講學精神既可照顧中國也可照顧世界。在新亞書院的學子應懷抱中國故有的文化精神,同時把眼界放在世界乃至人類的未來,懂得舊有價值之餘,更要化舊為新。所以他說:


所以新亞精神,新亞之教育文化理想,我想不外一方希望日新又日新之精神,去化腐臭為神奇,予一切有價值者皆發現其千古常新之性質。一方再求與世界其他一切新知新學相配合,以望有所貢獻于真正的新中國,新亞洲,新世界。[1]


唐先生期望學生能在傳統基礎上創新,這是他所言的新亞精神。他說日新又日新,是提醒我們不要固步自封,不停地學習和反思,不要拘泥於學派,廣納不同的學問,這正是錢先生所言之通學。他寄望學子能把所學貢獻中國、亞洲、世界。今天香港的變局,已非唐先生所處的時代。過去香港還是這群南來學者的避難所,還可自由地發表個人的論著,對時局可大膽地批評,今天的知識份子恐怕一是對政權獻媚,一是遠走他方才可避過牢獄之災。如何在夾縫中維持著宗旨?真是費索思量。個人認為不刻意的引發衝突,不迷失宗旨,繼續按自己內心所想行事,不計較個人得失,在有限的情況下盡無限。這也是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


農圃道新亞書院

隨著大師逝去,研究所收生極度不足,財政緊絀,同學間常念記新亞校歌中的「手空空,無一物,路遙遙,無止境」,「艱苦我奮進,困乏我多情」作為自勉。彷彿艱苦、物資缺乏、窮困等才是新亞精神。近年筆者做了圖書館管理員,圖書館珍藏了大量珍貴典籍,很可惜沒錢保養。圖書館裝修陳舊,牆壁出現裂痕,沒恆溫,很多複本沒有清理,書櫃太擠迫,沒地方放更多的書,未更新系統,至今仍是手動查卡片找書。我不禁問莫非真的在窮困下才顯出新亞精神?吳明老師說先賢所言的艱苦,不是以艱苦為目的,而是在艱苦中仍保持宗旨,可以是顏回,也可以是子貢,不論貧與富,毋忘自己對學問、對社會乃至世界的責任。從這幾年在圖書館工作,更深深地體會到新亞精神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近年香港乃至世界發生了很多事,疫症大流行、中美角力、香港政局變天、不少年輕精英遠走他方等。我們好像迷失了方向,好像在一無盡的黑巷中摸索前行,一方面要步步為營,不慎會誤墮法網,另方面看不到前境,好像永遠找不到出路。心裏很不甘,明明是自由世界,為何變了危機四伏的黑巷?那天我攀登獅子山,上山之路不易,石級大小不一,少點體力也難支,不少人中途放棄了,我想起有堅持才有希望這句話,縱然是路遙遙無止境,只要繼續堅持必能到達目的地。到達山頂後,無限風光。我便想起新亞精神,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不在高深的哲學詞彙內,不在厚厚的古老文獻中,在於日常生活的體會,對師長的尊敬、對理想的堅持。

[1] 《新亞教育》,頁65。



[1] 《新亞教育》,頁2。

[2]  同上,頁2。




[1] 唐君毅〈我所了解的新亞精神〉,載於《新亞教育》,香港:新亞研究所,1981年8月,頁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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