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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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鄉的第二個春節

新年快樂,天上的伯母,獨身的姑姑,看守所裡的爸爸。

春節前後處理爭吵或離別情緒,對我來說如家常便飯般熟練。然而那天把朋友送上了通往機場的的士,轉身回到空無一人的吉屋時,兒時那股突然翻湧而來的強烈而無以名狀的海浪毫不留情將我吞卷進去,我還不清楚這是不是久違的失落,還是因為那隻本應存在的貓此刻被封存入回憶中,或者是數字屏幕裡。真實生活成為了一個虛假的過去。

今年一月開始我幾乎每隔一兩天就給姑姑打電話。她是一個真正被現代生活遺落在角落的小小的人。看不懂任何一個數字或者文字的她,微信於她是沒有必要存在的別人的工具,或者說,任何一樣新鮮的事物,想要學習,都必須有依附的目的。就像最近我想要起床,都需要默念一百次遙遠的關於未來的想像。我曾嘗試給她發過彩信,本來以為只能等下一次回去的時候,接過她的手機,一層層點開,演示,把被折疊的舊時光攤開,一起再重溫一遍。後來一次電話偶然得知她已經在有別人在的場合裡,詢問關於這個照片的打開方式,尋求幫助。

對於我們來說,從來沒有艱難的事情。只有想不想做的事情。翻到很久前的微信紀錄,爸爸要去山上打工前說著對未來的想像,他說如果運氣好的話帶兩千萬回家養老。很難想像一個人到老年,家道中落,子女不回家,常常被朋友騙錢的人,仍然可以抱著這樣對未來的篤定。

一個無愛的人,任何一點點希望,都能讓他生出活下去的勇氣。

想他的時候,我常常想起,送我去上大學的第一天,整理好宿舍後,沒有跟我一起吃飯的他,說再見前塞在我手上的兩盒紅豆味的維他奶。

他轉身就走了,非常快,在家人之間尷尬的離別愁緒到來之前。

這些天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將那些對家人的感情寄託在姑姑身上,還是對過去的一種補償。畢竟我也已經沒有家了。上個月的某一天,妹妹跟我說起夢到姑姑去世了,因為農村女人沒有家,她沒有父母,沒有子女,在夢裡跟我們說,讓我們幫她擺好靈位,她就走了。那天後,我幾乎要每天給姑姑打電話,就像小時候爸爸在外地打拼,卻從來沒有落下每天都給家裡的我們打一個電話一樣。我害怕她突然就走了,像伯母突然就走了一樣。那時候我並沒有察覺,之後把人世間丟失的人一個個通過別人的回憶敘述中找回來。可我不想要隔著一條河,生死之界的河,才懂如何去擁抱,如何去追悔。

小時候不懂電話那頭不熟悉的那個男人,為什麼每天都在差不多的傍晚時間問我們,吃飯了嗎?作業做完了嗎?一樣的每天重複的問題。

而我知道,現在我給姑姑打的每一個電話,她都懂。

家人,是我永遠回不去的故鄉。不管如何書寫,如何感受,我總是慢那麼一輩子。

新年快樂,天上的伯母,獨身的姑姑,看守所裡的爸爸。


(寫於2021年1月15日,一審判決後律師會見,提交上訴狀後第2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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