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玛格
小玛格

“为什么要给我一颗跳动的心脏,又把我丢在这寂寞战场”

不要把世界拱手相让给那些混蛋们

(编辑过)

如无意外的话,将在五月天的线上演唱会中结束这一年。没有比这更好的跨年方式了,只可惜他们大概率不会唱《入阵曲》。“忘不记 原不谅 愤恨无疆,肃不清 除不尽 魑魅魍魉,幼无粮 民无房 谁在分赃,千年后 你我都 仍被豢养。”如果说在辞旧迎新之际要有什么总结与期盼的话,这首歌就是2020年自我感悟的最佳概括。


这一年,个人生活一如既往无任何值得书写的壮阔波澜,只是对刚好卡在35岁这个被认为应遭遇社会性摈弃的节点,且身为不公主要承载体的女性,却依然能在职场上获得认可这点倍感幸运(并没有取得任何所谓的事业成就,纯粹只是最低限度地免于失业的困顿)。当然,单体命途的顺畅并不意味着年龄歧视不复存在,更不代表性别压迫业已消失,同时,我更愿意将这际遇归结于运气垂青,而非奋斗使然。


这一年,终于下定决心不要孩子,顿觉心境爽快阔达,人生豁然开朗,更难得的是如此绝离于主流规训的决定得到了伴侣和至亲的理解。一起多年的伴侣虽然一直向往孩子,但对我的选择表示尊重,然后共同开始畅想提早退休的宏图大计。我妈更是开明洒脱,直接回答“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不生就不生,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一直对我妈在她的两段婚姻中表现出的潇洒、果断和勇气深感钦佩,或许对婚姻的淡然正是她能跳脱出人一定要生孩子这迂腐酸臭执念的原因。


然而,人生的顺意终究抵不过历史的惨然。这一年的许多时刻,特别是春节前后的那段日子,看着一幕幕不可思议就在眼前轮番展开,错愕与惊恐交替,终于体会到了茨威格得知德国进军比利时正式挑起一战后,面对失序的往日世界那种信念全丧之感。继而愤怒,皆因他们又一次利用“正确的记忆”篡改公民心智,为罪行涂脂抹粉,把民意视作他们可肆意揉捏,按需塑形,乃至完全丢弃的橡皮泥(没有比离婚冷静期更好的例子了,左中右难得的阵线一致也抵不过强制的国家意志)。都在热切展望2021年,急于与这一年的不悦和晦气断绝永别,有谁还愿意忆起2020年的无辜亡魂?一年前当新年钟声响起时,他们何尝不也是如此真诚地期盼2020年,何尝会想到自己将丧失进入2021年的资格,永远留在这一年。体制之弊不改,我们每一个人都将是下一个无法展望未来的新亡魂。


比起登峰造极的愚民术,更让人窒息绝望的是我的那些精英同辈。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他那本著名的《想象的共同体》中提出,共同的求学经历可以激发民族想象,铸造民族共同体。曾几何时,我也将我的校友和同辈视为与自己因拥有相同成长经历、教育背景和知识体系(后来发现,我们课堂外的知识体系大不一样,甚至南辕北辙)而理应共享哪怕不完全一致但也大体不差的价值观和目标追求的“共同体”,但渐渐发现,这种认同归类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我看到一些同辈甘愿与历史逆流者为伍,传授谎言和谬论,祸害新一代,也见证了一些同辈逐渐义和团化的全过程(说不定很快他们就会将义和团引为褒义)。这些热衷“扶赵灭洋”的同辈,闭目塞听,慕强欺弱,为旧日屠夫魔头立碑招魂,视民主与自由这两样人类最宝贵的特质为毒物,在强国幻梦中日益沉醉,放弃人性良知和思辨逻辑,从高知精英沦为狂热民粹与冷血社达的古怪混合物。他们对他国负面新闻津津乐道,如数家珍,哪怕当中很多是虚假或被故意扭曲的信息(这也暴露出他们收集、甄别、分析资料的技巧多么贫乏,更有可能是他们根本不在意真假),却对自己身处的这片土地上的罪行和同胞们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阻止别人看见与发声。真实的个体悲痛激发不了他们的恻隐之心,缥缈的宏大叙事则能给予他们极致的快感。所以,他们与终极祸首精神上融合共通,对敢于挑战恶权的良心者则万般诛心。


在一个校友群里,我的“人类观察计划”跳出了熟人圈,获得了另一个观察的纬度。在那里,各种狂热、反智,甚至颇具法西斯风格的言论层出不穷。随意打开这些对话,总能诧异于这些中国Top10大学的精英们,虽跨越了十数个年届,从事截然不同的职业,但在残忍、傲慢、无知、愚昧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趋同(譬如,他们总喜欢将万恶归咎于资本,但在我们这样一个自诩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国家里,谁才是最大的资本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当然,还有那些表面以反抗力量自居,打着相异旗号,实则奉行同一套恶毒行事逻辑的人,他们的内核不过是恶权的一体两面,散发着同样令人鄙夷生厌的腐臭。


曾经,我总困惑于这些同辈明明受过良好的教育,人生过得也颇为顺利,为什么却犹如纳粹转世,义和团再生。这两年经过阅读,终于懂得了所有的愚昧狂热是他们面对自身的无能(而且,这种内心的失意更多与自我认知的失衡相关,与世俗的成功与否并无必然瓜葛)和安全感的丧失时产生的应激反应。看到我的那些同辈们今天嘲讽英美,明天拳打港台,却偏偏对就在身边发生的荒谬和不公噤若寒蝉,只敢将万物源起归因于臆想的“境外势力”,我总是以“‘铁拳现世报’在这里并不是啥稀罕的东西”来劝言自己不要在意,无需愤慨;目睹他们在滚滚内卷浪潮中拼命挣扎,无所不用其极,将自己已无力实现的阶层跃升梦寄托在下一辈身上,殊不知权贵们早已谋划出更高阶的固化之道时,我也总爱用“卷吧卷吧,关我何事”作自我舒慰。特别是年初遭遇接连的封号禁言后,我愈发愿意以一种抽离的姿态审视他们的恶行丑态。


话虽如此,可心底总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快和憋闷。数日前,上班途中收听Rough Translation关于各国人民对美国大选看法的那期节目All Eyes on US,里面采访了一位阿富汗女孩 ,她因热爱足球受到了来自塔利班和传统势力的压力,但她不屈从威胁,拒绝放弃足球。听到这时,忽获顿悟(其实早有朦胧的认知,只是缺乏一个仪式性的确认):这些年来我的一切愤怒、难过、忧虑、抑郁、恐惧都源自一种不甘心,不甘心将这个世界拱手相让。这个世界不为某些人所独有,它也属于我!既然那个阿富汗女孩都可以坚定地拒绝屈服,我们还有何理由不做任何抵抗就把这个我们同样生存于其中的世界拱手相让给那些无耻之徒和混账的东西呢?


我知道,心有不甘者远非我一人。欣然发现,那些曾经为达美化、开脱之效,裹上“传统”、“习俗”、“礼节”、“本能”的外壳,镶上“国家”、“民族”、“集体”、“大义”的牌匾,乃至千百年来被认为是稀松平常的陋习恶行,激发了猛烈的公共讨论;在因他们的疏漏或其它各种考虑没有及时控评,言论得以获得一丝松动空间的新闻下面,以正常逻辑思维呈现的“翻车”评论,突破了了电子傀儡复制黏贴筑起的洗脑文字阵线,重夺公共空间。虽然不少话题谈论最终难逃删帖禁言的命运,或者不乏刺耳偏颇的对立言辞,但这种按抑不住的言说冲动,热烈的意见交换与凶猛的思想碰撞,本身就是启蒙已经生根萌芽、渐而壮大的彰显。尽管时局多艰,但总有人孜孜不倦地在传播,在科普,在讲理,在揭露。他们面对那些荼毒我们的理智,操纵我们的认知,玩弄我们的命运的混蛋时没有畏惧退缩,没有转投玩世不恭或求助于虚无,更没有放弃对这个世界塑造权的争夺。还有那些名字难以脱敏,事迹不可言明的勇者,他们的出现不断确证了希望火光的不灭与耀动。


新的一年,连同接下来的岁月,只愿自己能拒绝踏入虚无主义编织的梦乡陷阱;保持直视眼前深渊和他人苦难的定力;不吝惜因不公不义而愤怒的能力;坚持对历史长河中永恒价值的信念;永远抵制绝对真理施展的魅惑。没有雄心改变任何人的定式,甚至不奢求为文字找寻受众,但深知必须坚定地发声,不把这个世界拱手相让。我们闭上嘴,他们就赢了。自言自语并不尴尬,冷漠怯懦才应羞愧。最后,以今年看到最感同身受,来自我最欣赏的博主之一邓艾的一段话作为自勉结语:


“唯有议论起政治来,先勿论观点同意与否,单是‘没有立场’,只是不愿沾惹或不屑谈论这“无聊玩意儿”的槛外人士,也屡屡撞见。受过许多君子远臧否的处世指点,也折煞过许多‘我是喜欢你的但希望你少谈’的美愿错付,还是以为人不仅应该忠于内心的相信,也应尊重内心的情感,说自己认同的,也说自己热爱的,我明白我可以作一时的柔软状与出尘态,本质上却还是一个political-minded,在意价值观的人,原来总是担心这样会让我失去生活的气息,变成一个无法予人朴素人格亲近的opinion asshole,可长久的自洽,终究是构造不来的,唯有靠着对本质的一致,让自我接管与生长。”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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