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wn
Shawn

No Country for Old Men.

英语角往事

(编辑过)
我正在写一个关于“乏味”的故事,彷佛这么做能够减轻我人生的乏味。

1、一个乏味的故事

2017年深秋或初冬,具体日期已不可考,一个周日的下午,一帮英语爱好者在襄阳市图书馆二楼一间硕大的会议室聚集。我们围坐在靠后排的一个角落,围绕英语角微信群群主 Johnny 拟定的话题,轮流发言,然后自由讨论。

Tim 坐在我对面,他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面相老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很多。Tim 的英语非常差,几乎不能开口说,他更多地作为背景存在,我们没有直接交流,也未互加微信。坐在 Tim 旁边的那位面容姣好的女士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加了她的微信,今天还能看到她的朋友圈,但仅此而已,我和她没有故事,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听说她很早就从事业单位退休,学英语是为了周游列国—那年冬天她果然去了一趟欧洲。作为挣扎在底层的无业游民,我自然没机会染指她那个阶层的女性。不过我的英语—尽管我一再表示有很多瑕疵—似乎触动了她,活动散场后,步行下楼梯之前,我们在会议室外面的过道上聊天,她说:“能说成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你的英语就是我学习的目标!”

我和 Tim 成为朋友是2019年春天的事,某种程度上,和他的交往催生了这个故事的写作,在我彻底退出 Johnny 的微信群以后,Tim 是少数几位继续和我保持联系的群友之一,极大地缓解了我社交生活的匮乏。我一直想写 Tim,本文最初的标题就是《我的朋友 Tim》,可是写着写着,持续涌上心头的却是英语角的其他人和事,Tim 的故事只好暂时搁置,谁让他是那么乏味的一个人呢?

2017年冬天,我在襄阳“赋闲”,正好赶上英语角的好时候,几乎每周都有聚会。作为英语角的主人,Johnny 觉得他帮了我很多,我理应对他感恩戴德。但我认为,必须破除我们在英语角的幸福生活是群主恩赐的错误认识,我和 Johnny 的分歧不可调和,最终导致我和英语角决裂。我的人生充满决裂,上个月底我刚刚和 Tim 断交,因为再也不堪忍受他的乏味。

可是英语角的故事也很乏味,我正在写一个关于“乏味”的故事,彷佛这么做能够减轻我人生的乏味。


2、职场浪人的回忆

我和襄阳英语角的渊源可追溯至2008年,那时我在武汉一家压力容器制造厂打工,名义上做英语翻译,其实主要是打杂,包括在车间干体力活。我有一个相亲认识的女朋友在襄阳,我们维持着纸面上的异地恋。可能是预感到终究要回襄阳,想和这个城市有更多交集,我就在网上搜索到襄阳英语角,加入它的 QQ 群。

2009年春夏之交,我辞掉武汉的工作,回襄阳呆了大半年,期间试图参与英语角的线下活动,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那年夏天我忙着做笔译,蜗居在闷热的出租屋,在电脑面前夜以继日地工作,赚了一万多块钱。我和女朋友考虑买房,关注了一些楼盘,包括二手房,可是动辄三千多/平米的房价—首付八万起—让我们知难而退。同年秋天至年底,我曾入职两家襄阳的公司,均以闪电般的速度离职,第一家公司我呆了不到一周。入职第二家公司不久,我利用元旦假期结婚,厚着脸皮休了半个月晚婚假,又很不厚道地赶在春节前离职—因为我已经找到新的工作,工资翻了一倍。休完婚假后的一个周末,我跑到故乡城市天门面试,一家制药公司给了我 offer,负责原料药外贸业务,他们催我春节前入职,我不得不从。没有多少人可以拒绝薪水翻倍的工作,即便这意味着和新婚妻子两地分居。

2012年春天,上一份工作—并非天门那家制药公司—已经结束,下一份工作还没开始,我在襄阳赋闲两个月。五月初,我第一次参加英语角的线下活动,结识元老级别的成员 Michael。五月下旬,我通过猎头的推荐找到新工作,远赴苏北,继续和妻子两地分居,和英语角也中断联系。我在苏北呆了三年,在一家制药公司担任销售部经理,这是我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段工作经历。

离开苏北后,我马不停蹄,跑到川南一家制药公司呆了十个月,直到2016年三月。暂时没有新的工作,我又回襄阳赋闲—请原谅我一再使用这个附庸风雅的词,职场浪人已处在永久性失业的边缘,赋闲一次少一次。

我赋闲了四个月,和襄阳英语角有了更多交集,加入英语角微信群,和一些成员成为微信好友。有一位英文名叫 Sophie 的女士,年轻貌美,曾在美国短暂地游历,英文可圈可点。Sophie 有一份事业单位的全职工作,利用业余时间做英语培训,我曾冒昧地造访她的工作室,和她对谈一个多小时。Angela 是一位热衷于教培事业的中年女士,曾在她的场地举办英语角,免费提供速溶咖啡。Angela 想拓展成人英语培训业务,把我们当作潜在学员,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内陆准三线城市根本没有成人英语培训的市场。Raymond 比我大十岁,毕业于本地的高等专科学校,早年在广州从事进出口业务,曾和加拿大人共事,练就一口流利的英文,让人怀疑他在国外呆过很多年。我有幸和 Raymond 共进晚餐,近距离感受他的口语。

2017年八月,被武汉某外资药企解雇后,我灰溜溜地回到襄阳,从技术层面讲,这次依然是赋闲—最后一次。2018年三月,我在深圳找到工作,四月中旬入职。2018年七月和九月,我相继在其他两家公司入职,十月底又离职,被职场彻底淘汰—一种比较强硬的说法是“和职场决裂”。


3、群主 Johnny

我不太愿意提起 Johnny 这个人,但英语角的故事怎么也绕不开他,一说到 Johnny,我就情绪失控—此时此刻我正咬牙切齿。接下来请允许我不留情面、火力全开地吐嘈 Johnny 和以他为核心的英语角微信群。

虽然贵为群主,Johnny 的英文却很烂,烂到让我瞠目结舌。前面那次在图书馆的聚会,我已窥见一些端倪,Johnny 自己选定的主题,轮到他发言,却毫无准备,只说了几句严重跑题、不知所云的英文,像是在背书。后来接触多了,我恍然大悟,Johnny 未能习得(acquire)英文表达的能力,他是真不会说。

英文不好当然不是他的错,毕竟每个人的天赋和努力程度不一样,所处的环境也有差别。英文不好也并非不能做群主,Johnny 的问题是没有自知之明—意识不到自己的英文很烂,也不能明辨是非—不知道什么是好的英文,更糟糕的是,他的控制欲很强,总喜欢为别人的英语学习指明方向。

Johnny 特别看重发音,他用肉眼可见的发音来评判一个人的口语,至于语法是否正确,词汇是否恰当,信息传递是否有效,他没有能力感知和识别。他经常陶醉于在微信群用浑厚的男中音朗读英文,模仿教科书里面的发音,引发不明真相的群友(包括 Tim)的惊叹,很可笑,也很可悲。

2017年冬天是我和襄阳英语角的蜜月期,除了线下聚会,我在微信群也很活跃,经常卖弄英文写作,分享学习经验(但无意指明方向)。不过很快有件事让我哭笑不得,我的微信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收到提示音,点开一看,原来我被群主艾特了。每天零点左右,Johnny 会例行艾特当天所有发过言的群友,被艾特的人看到的是“@”符号和一串名单,但没有具体内容。起初我感到困惑,不知道 Johnny 在干嘛,慢慢地我明白了,群主是在奖励我们,像幼儿园的老师奖励小朋友—这到底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我终于烦了,有一次被 Johnny 艾特后,我马上反艾特:“有事说事,没事别光艾特我,我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从那以后我的手机安静了很多,我估计 Johnny 对我怀恨在心。

Johnny 对涉政言论非常敏感,我每次涉政,哪怕小心翼翼地,他都及时制止—“NO POLITICS!”接下来他会和我私聊,警告我不要再犯,否则会被踢出群。没有担当,惜群如命,不愿冒一丁点儿风险,倒也无可厚非,但高估英语角的商业价值,一心想着从群友身上赚钱,连蝇头小利也不放过,则注定不会得逞,且徒增笑尔。

我在英语角认识的朋友,经营咖啡店的 Harry 透露,群友 Elise 曾经想找人结伴游西藏,她准备在微信群发布相关信息,因为英语角高素质的年轻人多。出于对“任何人不得发布与英语学习无关的内容”这条群规的尊重,她征求 Johnny 的意见,Johnny 说可以,但要收费,Elise 一气之下果断退群。

“有人一起去西藏吗?”这条简短的消息,我很好奇 Johnny 打算收多少钱,他穷疯了吗?可是 Johnny 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并不穷,那么他一定疯了。

英语角不是慈善机构或公益组织,确实可以考虑牟利,前提是能创造价值—如定期举办高质量的线下活动,而且有人买单。让 Johnny 带领英语角创造价值有些勉为其难,而襄阳这座内陆准三线城市,又有多少人愿意买单?


4、充气娃娃

我是一名狂热的英语爱好者,参加英语角的目的很单纯:就英语学习进行切磋与交流。我不看重英语角的社交价值,无意通过它寻找艳遇—接触异性我可以去足疗店。

以 Johnny 为首的襄阳英语角天花板非常低,让我倍感压迫,我亲历的那些聚会,或许场面热闹,却经不起审视。它们几乎无一例外地主题平庸,内容空洞,与会人员因为英文不够熟练而缺乏有效交流,更谈不上思想碰撞。

也不能全怪 Johnny,毕竟是我主动选择了襄阳英语角。作为一种人造社交场景的英语角,其作用类似于充气娃娃,能够满足特定人群的需求,但先天缺陷也很明显,它没有真正的生命,容易变得乏味。一个渴望说英语的人,如果有机会去伦敦或纽约,与真正说英语的人为伍,自然不来英语角。同样的道理,那些饥渴的男人,如果可以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谁还需要充气娃娃?

和充气娃娃相爱相杀,是我的宿命,短暂的蜜月期过后,我退过一次群,相关细节我却忘了,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来(这个故事的写作一度因此停滞)。2018年底,我跪求 Johnny 拉我入群,他宽恕了我,赐予我在英语角的第二个蜜月期,我愈发卖力地在他的地盘秀英文写作。

我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包括 Harry,2019年春天,正是在 Harry 的咖啡店我和 Tim 久别重逢,演绎了一段长达三年的友情。

Johnny 鼓励我多发语音信息,参加他发起的语音群聊,“学英语就是要开口说,说是最重要的!”我完全同意他的说法,可问题是,Johnny 真的在 “说”吗?他在线下尚且不能有效地交流,在线上他怎么“说”?他不过是迷恋自己的音色,享受不明真相的群友的膜拜。

我和襄阳英语角最终决裂,竟然和香港的抗议有关,2019年夏天,香港局势日趋严峻,我在微信群频繁冲塔,遭到 Johnny 第二次警告—NO POLITICS! I remind you, this is the second time—以后,我主动退群,因为第三次他就要踢我。

最近我和 Harry 见了一面,聊起英语角的事,他还在那个群。在 Johnny 的精心呵护下,英语角的微信群还活着,可是对我来说它早就死了,或者从未真正活过。


5、美国客人

内陆准三线城市外国人非常稀缺,留学生/海归的数量也相对较少,可以想象一旦他们出现在本地的英语角,场面该有多么火爆。

2017年11月19日—我通过微信账单精确查询到这个日期,我在襄阳英语角遇到一对五十多岁的美国白人夫妇,他们因为商务原因在襄阳短暂停留,受邀成为英语角的座上宾。那次活动本来准备在万达广场边上的“闲叙咖啡”举行,但实地勘察后,我们发现它的场地无法满足大规模聚集的需要,聚会地点临时变更至万达广场背后的“布瑞特咖啡”,它的三楼有一间会议室,可容纳至少二十人。我忘了那次活动的主题,对于襄阳英语角而言,“有美国人到场”本身就是最大的卖点,足以秒杀其他任何主题。

不出意外,那天下午人到得很齐,平时不轻易露面的人都赶来捧场,挤爆了会议室。美国夫妇在一位公务员的陪同下抵达现场,他们在会议桌的 C 位就座,公务员充当主持人,她的英文很棒。我们首先按照座位顺序进行自我介绍,然后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聆听外国友人的发言。白人男性开始介绍他的商业项目,特别提到一项技术发明,他在美国的公司享有专利。因为语言和专业的隔阂,现场大部分人听得一头雾水,我觉得美国人有推销业务的嫌疑,可惜他面对的是错误的听众。随后进入提问和自由讨论环节,与会人员抛出了一些无的放矢、漫无边际的问题,美国人礼节性地予以回应,公务员偶尔插话,做解释性发言。我也举手提问了,问到美国人在襄阳的商业计划,但他的回答语焉不详,闪烁其词。

不管怎样,活动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以后圆满结束,我们以人均消费二十元的咖啡或啤酒为代价,近距离接触到两位美国白人,体验了原汁原味的英文。离开“布瑞特咖啡”时,天色渐晚,有人提议共进晚餐—宴请外国友人,得到积极响应。

超过半数的人参加了在万达广场四楼艳阳天餐厅举行的晚宴,我们订了一个包间,十多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略显拥挤。我坐在美国客人的远端,和他们交流的机会很少,我也不擅长餐桌社交。唯一和我聊得比较多的是坐在我旁边的大学生 Frank ,他酷爱英语,不惜放弃机械专业,休学两年自学英语,这次见面为我们后来成为忘年交奠定了基础。

到场的很多人对美国缺乏基本的了解,英文也很差,所以餐桌上的对话有些无聊,问题也很幼稚。我记得一位工程师问美国人:“川普是俄罗斯的间谍吗?”白人男性回答:“当然不是,川普还不够聪明。”

晚宴结束的时候,英语角光荣地承接了一项任务:明天上午陪美国人去行政服务中心办事。他们知道我没有工作,而其他能说英语的人要上班,这份美差—至少他们认为—很自然地落到我头上。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和美国白人男性在诸葛亮广场碰头,步行至不远处的行政服务中心,在指定的办公室见了指定的人。然后我们乘出租车去了春园路的区工商管理局,呆了大约一个小时。上午十一点左右,事情办完了,我和美国人离开工商管理局,在马路边握手告别,他塞给我五块钱,说是交通费,但我没要。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那个美国人,他很可能不会来襄阳了。那天上午我陪他注销了他在襄阳注册的公司,公司成立几年,一直没有实际的经营活动,他差点被列为失信执行人,在中国的旅行也遇到麻烦。据此推断,他在“布瑞特咖啡”向我们推销的项目,进展其实很不顺利。

故事还没写完,但我真的等不及发布新的文章了。写好的5000字先发出来,赚一些 LikeCoin,或许有助于我更卖力地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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