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ano
Silvano

譯書寫字的人,住處毗鄰加州伯克利大學,身在學院外。識得粵國英三語,略知法文。因癡迷巴西音樂,四十歲後始習葡萄牙語,宏願是將Caetano Veloso的回憶錄翻譯成中文。

卡耶塔諾效應 The Caetano Effect

(编辑过)
MPB(巴西流行樂)常被譽為樂迷的best kept secret。提起MPB,就不得不提傳奇歌手Caetano Veloso,他翻新演繹的墨西哥民謠Cucurrucucú Paloma(鴿子之歌)經王家衛《春光乍洩》、艾慕杜華"Talk to Her"、Barry Jenkins ”Moonlight“多部電影一再運用,早已深深植入影迷的耳朵。《紐約客》雜誌二月以本文講述了Veloso故事。

——卡耶塔諾·費洛索如何變革了巴西的國民音樂和精神

喬納森·布利澤(Jonathan Blitzer),《紐約客》2022年2月14 & 21日合刊

Silvano|鄭遠濤 譯

本文為( wéi & wèi )樂迷翻譯,歡迎分享,但轉載請先徵得譯者同意。



I .

客人們一個個離開餐桌,帶了自己的樂器回來。那是十二月裡溫暖有風的夜晚,十點半左右,在巴西最著名的音樂人卡耶塔諾·費洛索(Caetano Veloso )家中,大家正在奉行一項正餐後的傳統。有個人帶回一把吉他,另一個人帶回一件巴西風格的四弦小吉他,叫cavaquinho,第三個人帶回一件鈴鼓,還有個坦坦鼓,鼓頸粗長。他們在客廳那張很大的矮茶几周圍坐成半個圓圈,背向一排敞開的拉門,遙對里約熱內盧海岸的風景。萊伯倫海灘(Leblon Beach)的燈光在幽暗的海灣中星星點點。

79歲的費洛索開了罐可樂,在樂手們對面一張有坐墊的椅子裡坐下來。他一身素白的裝束——套腳Vans帆布鞋,格紋長褲,襯衫紐子扣到頸口。 1960年代時,費洛索看上去像是逆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的基督,鬈髮及肩。他在1968年被軍政府視為玩著「喪失男子氣」( desvirilizante )的音樂而逮捕,權力機關隨後剪掉了那把頭髮。現在他頭髮灰白,也稀疏多了。他暗橄欖色的皮膚隨著年齡而色澤變淺,俊朗的臉多年來戴著同一副金屬框眼鏡,讓那鳥雀般注視的神情柔和了幾分。

客廳裡進行的即興合奏在巴西泛稱為「桑巴圍圈」(roda de samba),以非洲來源的2/4拍桑巴音樂為主幹。通常,樂手會坐著演奏,跳舞者繞著他們近身舞動;這裡的音樂編排帶有酒廊表演那種放鬆的能量。桑巴樂手從容奏起一些經典曲子,節奏搖擺,副歌由著眾人慵懶地合唱。 Mosquito,一個身材苗條、T恤搭配球鞋的歌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板火柴,給敲擊樂加上一點沙沙的聲響。 “Linda, Linda,” (美妙,美妙)椅子上的費洛索柔聲道。

他的妻子兼經理人寶拉·拉維尼(Paula Lavigne)挨他坐著,手裡在卷一支煙。她把丈夫引起的敬畏和喜悅狀態形容為「卡耶塔諾效應」。在他面前,大家說話會緊一陣慢一陣。他們會急切地提起自己最偏愛他哪些專輯,會從那些已經儼然如巴西國歌一般的曲子裡引用幾段。

並非只有巴西人才不能自拔。麥當娜曾經在聖保羅的一個舞台上向他鞠躬(譯按:單膝下跪)。大衛·伯恩(David Byrne)自1980年代以來認識費洛索,兩人在卡耐基音樂廳聯手舉辦過演唱會,他把費洛索視為一個無法歸類的靈感源泉。 「這個人帶有Cole Porter和The Beatles和Bob Dylan的元素,人們可能熟悉的種種,」他告訴我, 「但那些還是無以形容他。 」他除了創作過數百首自己演唱的歌,還以巴西經典的個性化翻唱、西班牙語波萊羅(bolero)舞曲、意大利電影主題曲、Nirvana樂隊和Michael Jackson的熱門歌為人所知。他灌錄過大約五十張專輯,在歐洲和美國舉辦演唱會座無虛席,而在拉丁美洲,他不單是流行樂明星,更被視作一位雅緻的藝術家。當費洛索為《大擁抱》(Abraçaço)專輯巡迴演出時,曾經有個粉絲狠狠地擁抱了他,使他背部扭傷,只好臥床休養數日。

1968年費洛索穿著藝術家埃利歐·歐伊奇西卡(Hélio Oiticica )設計的旗幟披風。是年費洛索與音樂同伴們掀起一場音樂運動,名稱借自歐伊奇西卡的裝置作品《熱帶卡利亞》(Tropicália)。

在家裡的這些聚會中,費洛索喜歡待在偏於一邊的位置,可以在相對安靜的環境中聊天。他說話斯文,甚至害羞。他寫過,他年少時「既膽小又放誕」。就一個世界聞名的音樂家來說,他看起來可能謙虛得令人生疑。他的許多同時代人在技術上都更為出色,他總會說。但他告訴我,他的才華「有比較神秘難解的一面」,那在於「我的聲音所營造的氣氛」。他將之形容為「我的存在,我的個性」,這與他的一首舊歌相呼應,名叫「我的聲音,我的生命」(Minha Voz , Minha Vida)。他如水流蕩的男高音,富於旋律感,迷離倘恍,是樂壇中最獨特的歌喉之一。遠離麥克風的他專心聆聽,信步閒遊般談談講講,提起無數的書和電影。戲劇導演彼得·塞拉斯(Peter Sellars)這樣寫過費洛索:「假設約翰·連儂是一位世界級的知識分子,對第三世界文學懷著永不滿足的好奇心,對好萊塢電影懷著深深的傾慕,如有一種從望遠鏡反面倒看的目光?假設Stevie Wonder眼睛能看見並且熱愛電影?」

拉維尼趁著音樂的間歇,張羅大夥兒下樓。她說:「省得有鄰居覺得這是Ronaldinho的房子」,指的是那位熱衷搞派對而聲名狼藉的足球明星。一幫音樂人轉移到前門的一個樓梯口旁。費洛索又抓了罐可樂和一把腰果,跳過去加入。

公寓屬於一個有門禁的建築群,建在一座陡峭、蜿蜒的山上。它空間開闊,佈置豪華,最近才成為費洛索和拉維尼的全天候居所。 2020年3月他們住在這裡,當時他們的房子正在裝修。冠狀病毒大流行一旦開始,他們再未離去。走下一道樓梯,便是一個變成了費洛索的Covid避世處的地方。那裡有個房間,有一張按摩台和用於日常鍛煉的健身球。旁邊是一間錄音室,他在那裡製作了他的最新專輯《Meu Coco》(譯按:意為「我的椰子」,喻頭腦),該專輯於去年年末發行。

早已過了午夜,此刻在錄音室裡錄製自己的音樂的是澤卡(Zeca),費洛索的三個兒子中的老二。他們都是音樂人,而且和父親一樣,都是夜貓子。費洛索家裡活力充沛的時間大致在晚餐和黎明之間。最後,客人們來到露台上,旁邊還有一個吧台。海灘從茂密如簾幕的棕櫚樹之間探出頭來,遠處一種微藍的光,照亮了里約著名的救世主基督滑石雕塑,那神像從科科瓦多山俯瞰整個城市。

音樂又開始了,費洛索在男孩般的陶醉中搖擺,雙腳跟著節拍蹈地。一位吉他手彈起費洛索新專輯中的一首歌的調子,歌名叫《沒桑巴不成》( Sem Samba Não Dá )。隨著費洛索開始哼唱,那撥弦聲越發輕柔,他用天鵝絨般的嗓音唱著,聲量略大於耳語。人人靠了過來,好像他要分享一個秘密。(明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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