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时候无声无息

有那么几年，回老家或者给家里打电话，经常都会遭遇我妈的信息轰炸，这些信息都跟邻居y家的儿媳妇有关：

“隔壁y家的儿媳妇，每个月工资一两万。”

“隔壁y家的孙子，在上补习班。他们家儿媳妇有钱。”

“隔壁y家又买了一套房。他们家儿媳妇工资高。”

“隔壁y家要到海南买别墅了，啧啧，他们家有的是钱。”

……

每个月一两万的工资，在我老家的确很高，那边大多数普通人的工资不过才两三千而已。我问她，隔壁y家的儿媳妇是做什么工作的。

“好像是会计师。”

“会计师的工资本来就很高嘛，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表姐家的孩子好像就是学会计的呢？”

“是啊，这个专业前途很好，只是不适合我。你看我小时候连打算盘都学不会。”

我就差告诉她：你闺女就是这个穷命，你就别拿别人家的孩子跟你闺女比了。

上上次给家里打电话，我妈关于隔壁y家儿媳妇的信息轰炸，终于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色彩。

“隔壁y家的儿媳妇没有工作了，他们那家公司垮掉了，是房地产公司。我问她婆婆，公司有没有可能过几年再重新办起来。她婆婆说绝对不可能了。她婆婆已经从城里回老家，不帮他们带孩子了。”

我问我妈，y家儿媳妇是哪家房地产公司的？她说出一个名头很响亮的词，似乎是云南的一家著名企业。

起初我以为那家公司的名称只是跟云南某著名企业的读音相同，到网上搜索一通，没想到还真找到该企业在21世纪初到我老家跨界搞房地产开发的新闻报道。

只是关于这家房地产倒闭的消息，却一条都没有。

来的时候声势烜赫，倒下的时候无声无息。

但是我无意中搜到了另一条新闻：早在2019年，我老家那座城市，就已经有一千多家房地产企业在此前3年内倒闭，其中不乏一些深耕多年的本土房企。

从2019年到2021年的这两年，又有多少房企步他们的后尘呢？

“你姨说，你要在十几年前买房就好了。”我妈在对y家儿媳妇的遭遇感叹一通后，抛出这句话。

我心里说，瞎扯吧，我一个穷光蛋，拿什么买房。如果把你们那点可怜巴巴的积蓄拿去买房，我还不得拼命工作把钱还给你们，否则你跟老头子早把我念叨埋怨得让我想去自杀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说给她听。我挑了几句比较中听也比较中肯的话：

“我才不会买房呢，中国现在的大多数房子，根本不值那个价。”

我用鹤岗的房价安慰她。

“你知道东北那边房子有多便宜吗？一套才两三万！其他地方的房子也就值这个价，只不过被共产党和奸商把价格炒高了。”

当然我不会告诉她东北的冬季有六七个月长，六七个月的冰天雪地，六七个月的严寒，六七个月没法自己种菜吃。

这个国家适合人居的土地只有东部那么一片，可是人口却那么多。这是贪官污吏和奸商能够把房地产价格炒到那么高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又拿恒大进一步安慰她。

“隔壁y家儿媳妇那家公司算得了啥，中国最大的房地产公司都要完蛋了，欠了多少个亿的外债，而且那是美元，不是人民币。前段时间他们老板为了还债，把房子和飞机都卖了。现在他们开发的很多房地产项目都烂尾了，没有钱继续建下去。那些贷款买期房的，拿不到房子都急死了。”

“啊？听说村里z家的两个儿子前两年贷款一二百万在城里买了期房，他们不会也收不到房子吧？”

“那谁知道呢。”

我在心里暗暗得意：你看，我不买房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现在那些种花的也不行了，以前都是卖给房地产开发公司，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买他们的花了。”我妈又感叹说。

进入21世纪之后，老家的农村依托轰轰烈烈的房地产开发，把苗木种植业搞得红红火火。我妈从50多岁就在当地的一些苗木种植大户那里打工，挣的钱没多少，受的苦受的气却不少。

“很多到城里打工的都回家了，找不到事情做了。回家自己盖房也盖不起了，今年的砖头价格比去年涨了差不多一倍。”

我仿佛看到多米诺骨牌一块接一块地倒下。那一通电话聊到最后，我不知道我妈是否为我没有买房的决定感到庆幸。

我倒不是早早预见了现在发生的一切，我只是不愿花父母那点可怜的积蓄，也懒得为他们的钱操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