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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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日線。台灣高雄人。二十歲後流浪到台北工作七年後回高雄定居至今。從事接案工作十餘年。大多數時間從事的事都跟書和出版社有關。更多內容請看置頂關於我,或至我的個人網站:https://www.sunlinedesign.com.tw/,e-mail:[email protected]

想我那些名列前茅、優秀的同學(01)

聽W說起自己在學校被霸凌的事情,突然讓我想起我那些名列前茅、優秀的同學們。的確,我的確經歷過、親眼看過不少被霸凌的故事,甚至阻止過無數次同學間的暴力霸凌,直到「肢體暴力」演變成「流血事件」,我就沒敢再多管閒事……但我確實,確實沒有看過太多那些被冠上「好學生」稱呼的同學被太嚴重的霸凌過。

但我的記憶純粹就只是我的記憶,就像我後來認知的世界: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每個人都只記得自己記得的、想記得的,不然你隨便抓一個畢業後就沒有聯絡的同學來問,不管熟跟不熟的,彼此的記憶一定會落差到不得不懷疑:幹,我們真的是同學嗎?

「幹!」我想就從這個語助詞的髒字說起。

我是個年紀很小就會講髒話的小孩,三個字、五個字、七個字的我都會講,但我的父母家人師長,從來沒有人聽過我罵髒話,但我也想不起來我什麼時候會使用這些語助詞?大概是年紀還小的時候跟著同學打鬧的時候會講吧?或者,有時候壯膽?有時候吵架?我不記得。要一直到年紀到了長輩再也不會用「看小孩」的方式看我,我才開始解除我在他們面前的偽裝,在偶爾的談話裡,會加進:「靠北」「靠夭」這類的語助詞,在很不屑一顧、很不爽的時候,在文字裡會打上「幹」或是「他媽的」但這兩個詞好𢑥我很少用「說的」!

扯遠了。故事是要說「好學生」不是嗎?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本來三年級教我們的級任老師,被調去教一、二年級的班。我們班上的老師換來一個非常嚴格的男老師,就是那種誰犯錯會以連坐法處罰被他區隔出來的小組,蛙跳、罰跪、蹲馬步……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常想要投書去校長室或是跟我爸告狀這個變態的老師。有回,不知道誰打翻了美勞課的松香水,老師罰全班聞松香水,聞到個個同學都想吐!

我常常在午休吃飯的時候,跑到小三老師的班上,跟那個我喜歡而且疼我的女老師吃飯,就這麼吃了整整一年。大部分我的學校時光都是這樣的,我只有上課在班上,下課、午休,我常常不在教室裡,不是跟別班的同學玩耍就是自己一個人在校園裡晃盪,再不就是去圖書館度過我每一個午休,把那些民間故事、青少年小說一遍又一遍的看過;放學的時候我經常性地拿我姊當理由說:「我要等我姊放學一起回家。」一個人呆呆的站在校門口等著姊姊一起走路回家。(雖然我非常不喜歡我像她的小跟班,她像我的跟屁蟲,但媽媽有交代,就是要等她一起。)

所以大部分我對同學的認識都非常的「不熟悉」。我像是戲劇裡跑龍套的臨時演員,只有在某些場次會有我的戲分,比如說:女生被男生欺負了,我會被叫去助陣,因為我是女孩裡最高的,通常男孩們也沒有幾個比我高,很容易一站出去就被說「恰北北來了!」;比如說:班上要做粗工的、沒有人要做的、體育活動要比賽的,我逃都逃不掉。(但我明明討厭死所有的體育競賽,除了籃球外,但也是因為夠高所以才有人要跟我同組!)

我很難跟大家有共同的話題,就像是小學四年級那一年,我沒有遇到過任何一個同學可以跟我聊「天安門事件」。不知道是因為時代的氣氛沒有人敢多置喙這種國家大事,還是因為年紀?我每天都帶著收音機聽著天安門廣場上的動靜,偶爾會像個放送頭一樣跟鄰座的同學說:「欸,天安門廣場死好多人喔!」我想轉述我偷偷藏在衣服裡的耳機傳來的訊息,但多半他們都會很快覺得無聊跑去找其他人玩耍。

*

我真正感覺到身邊很多「好學生」,是小學五六年級那兩年。我想一定是我爸在我五六年級的分班上動了手腳,我從來沒有遇到那麼多會讀書的人。我爸那幾年正在爭取公司工會的職務,跟某些權力結構有些關係,所以他總是會想要用自己的人脈去改變一些什麼。當然,這也只是我小世界裡的認知,我沒有機會跟他證實這些我童年的揣測。

但我真心相信,都是他媽的他幫我安排在這一個怪物班級裡,每次好不容易六科考了550分,名次還會掉到十幾名,搞得我一點想跟別人競爭的動力都沒有:反正我考589分搞不好還是沒有前十名,我不知道我花那麼多時間讀書幹嘛!

前陣子因為讀了一個同校畢業的作者寫的書,我打開了google搜尋我的小學和我五六年級的級任老師。映到我眼中的是一行字:「XXX老師都是教好學生的,要能進她的班都要很聰明,但不曉得為什麼我這麼衰小,被分到她的班,明明我就不愛讀書。」這個留言不是我同學留的,因為就學時間不一樣,但他卻說出我的當時的心情,所以我打從心裡覺得是我爸搞的鬼!

我五六年級的老師是個台語帶著很濃的台南腔,但國語字正腔圓,是學校朗讀、演講比賽訓練的老師,從小五到小六兩年,我聽過八百萬次的演講稿,從開學典禮、結業式、兒童節、校慶、校際比賽、市級比賽。班上那個戴著粗黑框眼鏡,有著可愛虎牙,留著長髮的小嫺,就像漂亮的洋娃娃被塞進預錄好的擴音機似的,一次又一次在台上用著字正腔圓的咬字、慷慨激昂的語調排練著她要上台的演講。

你們看過電影《MIB》嗎?每次演到威爾史密斯去考試那一段,他模仿著跟他一樣去受測的軍官說話的樣子,都會讓我想起小嫺。我那時候坐在台下常常想睡,又常跟隔壁的同學打鬧,因為就連我都快要會背她的講稿了,而且我們應該全班都會在真正上場的那一刻,知道小嫺待會兒的動作會做出什麼?如果你把我們想公園裡打拳或跳舞的老人家,我們真的可以全班隨著小嫺在台上的演講,做出整齊劃一的動作!

小嫺住在我家後面那排透天厝裡,差不多正對著我媽房間的斜後側,我應該在我媽房裡對著她家喊過:「洪小嫺,我現在去妳家好不好?」

我忘記我有沒有問過小嫺:「欸,妳不覺得演講比賽很無聊嗎?」因為我不是喜歡站在台上被看的那種孩子,所以我常覺得能站上那個台講話、表演給別人看的人很了不起,但我很難體會那種一直背頌在那些年代還要歌功頌德的演講內容。

我比較想知道天安門的後來呢?也比較想去看小虎隊的貨櫃巡迴。那個童年關心(好奇)天安門很奇怪,但總不會想要知道偉大英明而且死去的領袖替這個國家制定了什麼強迫遵守的法令。所以在小嫺家吃布丁的畫面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好像只有那一刻我才有一點感覺她應該是跟我一樣,是個連初經都還沒有的女孩!

*

阿雅家是我小五小六剛面對父母離異時,偶爾會逃避的地方。阿雅跟她弟一樣,有著胖胖的嬰兒肥(只有臉胖),不管笑或不笑,他們都有一張看起來快樂的臉,是真的感覺快樂的那種!阿雅的家住在我家附近,也是棟透天厝,一樓是車庫停著她爸爸的車,車庫上方是客廳,再往上就是阿雅和弟弟的房。

要說我跟同學感情不好或很邊緣,倒也不能這麼形容,我只是比較難開口約人,就像我沒有找到跟我聊天安門事件的同學一樣,但只要有對我比較友善的同學問我:「要不要來我家?」我會大方的就去了。那時,我只要稍微離家一下下,就能幫我從家裡的低氣壓拉出一點點,我總是在這些同學家裡,安放我緊張、焦慮的靈魂,比起面對同學家人的緊張,我更難應付我媽幾乎要錢被壓垮的靈魂,所以我常躲到同學家。

阿雅家是那種很標準的「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就像電視上演的那種好人家的孩子。母親是家庭主婦,孩子回家只要放下書包就有水果點心可以吃,快到吃飯時間時就會看著母親優雅的圍上圍裙在廚房裡備菜,而父親正好也在此刻回家準備一起開飯。

通常我都會在這個時候起身跟阿雅說:「我要回家了。」當然也不免俗的會被阿雅的爸媽留下來:「要不要吃完飯再回家,你家很近嘛!」我會搖頭說「不」,我得回家吃晚飯,因為我回家時間是算過的,免得太早回家我媽說我蹺課,太晚回家我媽說我跑去野混。只有幾次週末跟媽媽說老師要補習,溜去阿雅家吃了幾頓午飯。

阿雅跟小嫺應該都是那個班上可以考進前十名的怪物,她們跟一般同學一樣,不會欺負別人,也很少被欺負,但我記得班上前幾名的同學裡,總會有這麼幾個會欺負其他的同學,但說是欺負也不是,就是對於那些不讀書的、行為比較不受控制的同學有著「你走開,你跟我們不一樣」的區隔。

但我想說的是另一個瘦小的背影,且就叫他阿民吧!我忘記為什麼他的左手不能動了。你們知道的,讀書的時候,不管你哪裡跟別人不一樣,只要有一個地方不一樣,就會變成被討厭或排擠的理由。我在另外的散文寫過這個同學,他是我少數想要知道「後來你好不好?」的同學。

阿民的左手不能動,所以他的節奏會比很多人慢很多,在團體活動的時候,他肯定會被擱在一旁,別說什麼體育活動,他連跑步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很少有人想跟他一起玩。

阿民聽音樂,他聽大量的粵語歌曲,Beyond就是他把耳機遞來我耳邊說:「給你聽這個。」我才認識這個樂團。阿民的功課也很好,不過應該不是怪物等級的同學,但他知道的音樂,比起考599分只能是第二名的同學還要多。那時羅小雲的知音時間排行榜前一個小時播國語榜單,第二個小時播粵語榜單。那個還沒週休二日的週六一早進教室的時候,我都會跟阿民交換榜單,我速記國語、他速記粵語,然後我們會聊一下榜單上的歌曲變化了什麼、有什麼歌應該要聽?

阿民應該也是那個年代英文還未出現在小學的課程,少數聽著英文歌,偶爾會寫寫英文的同學。我不知道到底是我記憶出了岔還是我剛好都遇到很好的人?即使一定有幾個為了分數會斤斤計較的同學,或是讀書很厲害但動不動就用鼻孔看同學的人,又或者因為阿民的行動不便而討厭跟他一起行動的同學,但我記得班上還有另一個個子小小的叫阿鴻的體育健將,總是會在某些時刻與我一起站在阿民的身邊,慢下步伐陪他一起爬樓梯,幫他拿他只能單手拿的重物,或者阿鴻有時會用他飛快的速度去比較遠的地方,拿來阿民需要的東西!

*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五六年級班上這些書讀很多的同學(他們不要討厭我們不求上進願意跟我們講點話,就像恩賜了XD)。小六的時候老師陪我們午休我沒法亂跑,我就會和這些男孩們會在午休的時候玩著大老二和賓果,但他們如果欺負了其他女生,我還是會毫不留情的站在女生那邊要求他們不要這樣捉弄女生;我會去女孩們的家裡走動,但如果誰欺負了那幾個真的不愛讀書的同學,我也會主動靠近那些被欺負的同學,跟女同學們說:「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沒有跟他們誰誰誰聯絡過,也沒有真的想起過誰。只有十八歲那年開過一次同學會,聽說阿民住進精神病院了。我記得家駒死的那一年,我在心裡有想起阿民行動不便的身影,我想當時他一定非常的難過吧!我沒有找過阿民,那時的我正陷在另一個校園裡的黑暗和我家裡揮之不去的陰霾中。

那一次同學會,我大概知道那些前幾名的怪物們,多半都考上前幾志願。我常笑說他們後來應該很多人是「師」字級的人物:老師、醫師、律師。如果我爸還活著,我一定會問他:幹你當時為什麼要這樣整我?(有facebook後我的確有找到過幾個人的近況,他們的現在真的比我優秀。)

是啊!我原也是一個被期待去讀第一志願的孩子;我原也是一個規規矩矩、有點小聰明,但被大人用腦波控制的孩子,認為人一定要好好讀書、要有成就、要成為什麼的那種孩子!我爸會做這種安排一點也不奇怪。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被下了什麼安排好的指令,但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放棄抵抗他們希望我變成什麼樣子的安排,就像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從來沒有因為誰霸凌誰或排擠誰而加入誰。

我覺得我的同學都很好,不管用功讀書的或不想讀書的,他們都很好。(但恐嚇說要揍我,講話很機歪亂開玩笑的真的很不好。)不好的,也許真的是我們從小都被規定著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那種期待!

01的意思是寫一篇寫不完。你可以把它當故事讀,當作我唬爛的;你也可以把它當我的生命經驗看,隨便你要怎麼把我落在故事的那一個位置裡,但記得不論是瞎扯的故事,還是一種記憶的爬梳,有一件事是重要的:「記憶,從來不是像我們寫出來的那樣完整,我們都在挑選自己想要記得的那一部分。如果文字可以呈現一個人的樣貌,那也就只是從讀者觀看閱讀的角度。」

希望閱讀的時候,能讓你繞過那些你不想記得但深深烙在心裡難以癒合的傷口,會不會你也會在記憶裡握住一兩個曾經溫暖過你的雙手!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這麼相信著:我們一定會遇到一些溫暖的人,一定會的!

圖:2016 JAPAN 0618(EOSM3)京都府立植物園蘑菇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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