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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區獸醫的一個春和秋——治療定牧的畜群和流動的疾病

(编辑过)
本文是在场·非虚构写作奖学金,第二季得奖作品。
「在場」由 Matters Lab 與文藝復興基金會發起,為獨立寫作者提供獎金與編輯支持,可關注官網frontlinefellowship.io 與 Facebook 獲得徵文、講座與其他活動的最新資訊。

草庫倫和鐵絲網

2021年7月初期,我駕著那輛租來的、已有13歲車齡的“千里馬”上路,奔著吉日穆圖家駛去。吉日穆圖所在的A嘎查(村)屬於鄂爾多斯S旗K蘇木(鎮)。K蘇木的東邊和南邊有兩座大型煤礦和一個日夜不停歇的煤化工廠。正是托了這些礦廠的福,網狀的公路切開了K蘇木周圍的牧場,四通八達。去A嘎查時便要經過其中的一條,上路後直到看到了一個被稱為“希拉吉德蓋”的、種滿草玉米的灘地後,便可以拐進A嘎查了。但在快到吉日穆圖家時,那輛動力不足的舊車陷進沙子裡無法挪動了。

圖1 :陷進沙堆裡的舊車

毛烏素沙漠的邊緣延伸到了S旗牧場的東南部分,在牧民們種了十幾年的一塊塊楊樹小林間仍可以看到白茫茫的“裸沙丘”。到了春天,沙土隨著風到處流動,沿著固定沙丘的背風處聚起沙堆,使得經驗稀少的新手司機束手無措。我只好給吉日穆圖打電話求救。後來,牧民教會了我衝破沙土堆的駕駛技巧:握緊方向盤、從遠處加速通過。

圖2:裸沙丘
圖3:半裸沙丘

 我坐在看似毫無雜質的沙丘上等待救援。烈日逐漸升高,炙烤著大地,但周圍沒有任何可以遮蔭的地方,只有星星點點的柳蒿、沙蒿叢,新的嫩綠色的枝椏包裹著它們發黃的根莖。

將近一個小時後,吉日穆圖趕來了。重新上路後在距離目的地不到8公里的時間裡,我們一共上下車14次,為了打開和關閉鐵絲網大門。

圖4:被鐵絲網分割的牧區
圖5:被鐵絲網分割的牧區
圖6:正在維修的鐵絲網
圖7:正在維修的鐵絲網

1983年,內蒙古黨委召開了一次全區旗委書記會議,會議議定,在原來的基礎上逐步實行將畜群“作價歸戶,分期償還,私有私養”的責任制。在“包畜到戶”責任制實行一段時間後,修改和頒佈了自治區草原管理條例,對草原所有制進行了改革,“把草原的使用權和管理、保護、利用和建設,用責任制的形式承包給基層生產單位或個體經營,使草原責任制同牲畜的飼養管理責任制結合起來。”在草原管理條例的基礎上,劃定草場邊界,把草牧場使用權落實到戶或組,確定適宜的載畜量,以草定畜,這便是“草產雙承包”。[1]

鐵絲網隨著草畜雙承包逐漸地“覆蓋”了牧場。鐵絲網由細鐵絲和矮短的柱子組合而成,每隔一段距離,五根或六根鐵絲依次並排地被綁定於柱子上。間隔的長短、並排鐵絲的數量、柱子的材質(粗短的木頭或者是水泥柱子)等皆取決於牧戶的財力。因此,草場承包後的初期,鐵絲網也意味著牧戶之間的貧富差距。

如今,鐵絲網成為了草場邊界線,而鄉村道路上需要不斷開關的大門,則是唯一可通行於不同牧戶草場間的方式。我在鄂爾多斯草原期間常常生出一種“逼仄局促”之感,沙丘間難得一見的平坦灘地被密集地網圍欄和一扇又一扇的大門分割成塊。這種“局促”引得當地一位牧民詩人作了一首“四十四滿”:

草庫倫[2]裝滿了原野,霧靄遮蔽了城市,
 欠款壓垮了牧民,金銀裝滿了口袋,
 水井鋪滿了灘地,道路覆蓋了牧場,
鬼魂住滿了樓房,鐵絲圍滿了草場,
大門佈滿了道路,羊毛掛滿了檸條;
……

中午時分,終於到了吉日穆圖家。

午飯期間,我向吉日穆圖詢問了他的鄰居兼表親達賴的畜群近況。

春天風沙飛揚的一天,達賴給K蘇木動物檢疫站德站長打了通電話。達賴的一隻羊病蔫蔫地、不吃不喝已有一天了。當時正值繁忙的春季防疫期,德站長抽空與他的同事兼獸醫青格勒一同前往達賴家出診。到了達賴家,德站長和青格勒直奔病羊所在的圈舍。這是一個傳統樣式的羊圈,用粗壯榆樹枝和柳條枝儘量貼緊、並排插入地下,再橫向插進幾行軟柳條枝,頂是敞開的。德站長從公家配給他們的長城牌皮卡車後座上拿出了金屬探測器。德站長手裡這把探測器與火車站、機場與地鐵站用於掃描乘客的一摸一樣。獸醫們一般用它來探查牛、羊身體裡面的金屬物質。但如果吃進去的金屬通過消化系統流到了更深處的內臟裡,探測器也會失效。德站長從頭到尾將病羊掃了兩遍,探測器毫無反應。這是只腿比較短的兩歲母羊,它耷拉著腦袋躺在混合了畜群糞便的褐黑色沙地上。在簡單排除了誤吞金屬的可能後,獸醫們懷疑病情是否由誤吞塑膠引起。誤吞塑膠無法完全排除,也無法完全確定,德站長便建議達賴給病羊灌一瓶蓖麻油。達賴拿起了插在羊圈縫隙裡的綠色啤酒瓶,便往板升[3]的方向去取油了。蓖麻子油通常用來給牲畜灌腸,作用於瀉火、通便。德站長是想利用蓖麻油使誤吞的塑膠排出羊體外。灌完蓖麻子油,一行人在圈外等待了半個小時左右,病羊沒有要排便的意思,但卻站起來、似乎要找吃食了。這令所有人凝重的臉色放鬆了下來。能吃了病就好一大半了。達賴招呼我們進屋喝茶。喝完茶,達賴坐上德站長的車,與我們一道回蘇木,到獸藥店買點消炎的內服藥。

圖8:傳統樣式的羊圈

第二天一大早我來動檢站與德站長會合。德站長接到達賴的電話後便眉頭鎖緊。我們一行人稍做準備後便直奔達賴家。昨天已經站起來能夠自主飲食的羊變得更加虛弱了。短腿病羊旁邊躺著另外一隻羊,出現了同樣的病症。德站長上前翻開病羊眼皮、摸了摸羊肚、聽了聽心跳,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前天做出的診斷——誤吞塑膠,可能是錯了。德站長將質疑重新轉移到了“誤吞鐵絲”上。很可能被吞食的鐵絲已經順著消化系統和腸胃的蠕動滑到了更深處,簡易的金屬探測器無法感知到。這次,德站長建議達賴解剖其中一隻羊,確定病因。達賴猶豫不決。這兩隻病羊是正當育齡的年輕母羊。達賴決定再等一天,用點消炎“瀉”火[4]的藥,寄希望於這些獸藥的治癒效果。問診結束後我們沒有進屋喝茶,直接乘車離開了。

第三天,我到動檢站一位防疫員兼獸醫達央和妻子經營的藥店裡找德站長。我到藥店的時候,發現達賴也在那裡等德站長。 這一天我沒有隨德站長出診。當天的工作結束後回到動檢站時,我聽德站長說,達賴終於同意解剖其中一隻羊。解剖的結果印證了德站長的第二次判斷,病羊們吞食了鐵絲。

牛羊作為反芻動物,有四個不同功能的胃:瘤胃、網胃、瓣胃和皺胃。羊誤吞了鐵絲後,經過反芻的過程,鐵絲隨著消化道的蠕動遊到了網胃裡。在獸醫學上,這種過程被稱為“創傷性網胃腹膜炎”(traumatic retivuloperotonitis)。鐵絲在不同的胃部遊動期間,會擦傷、甚至是穿透胃膜,並由於胃部蜂巢狀的皺襞而容易滯留其中,造成腹膜炎,以及其它器官的病變和衰弱。此類病羊常常會有食欲不振、四肢綿軟、反芻緩慢、糞便減少等症狀。

這種症狀從初始的兩隻羊逐漸擴散到了整群羊身上。其中大部分是懷了孕的母羊。

顯然,鐵絲在如今的草原隨處可見。每年的夏末、秋初,翻修、重建鐵絲圍欄成為了牧業生活中一項重要的勞動。經歷了春天的風沙、夏天的烈日,以及秋冬的雨雪後,直徑不到幾毫米的細鐵絲非常容易風化、折斷。被換下的和舊了的鐵絲段便隨風飄到了不同的角落。

至少直到上世紀50年代,以及在其後的人民公社時期,S旗牧民一直在遊動畜牧。春季勞作煩重,天氣雖然大體朝著溫暖的方向,但仍有反復的寒冷。而且經過了寒冬,畜群正處於塔日固[5]十分薄弱的時期。畜群的塔日固關係到他們的泰咪爾[6]。泰咪爾關係到它們的生命力、免疫力。而此時,正值植草的青黃不接。冬天的青貯即將要食用完畢,而春天的草場還要在溫暖日子裡的及時雨後才能返青。鄂爾多斯牧民會在離冬季牧場不遠的地方,留出一塊未放牧的、有遮蔭處的草場作為春季牧場。如果是長滿了發芽較早的柳蒿、白蒿、芨芨草、堿草、羊草的草場,則更佳。此時,牧民們開始使用春牧場上的圈舍,以便離開窩了一個冬季的棚舍及其希伊格[7]。另外,這種選擇也方便牧民從定居點汲水運到春季草場。

鐵絲網圍欄豎起後,輪牧半徑縮小,而遊動畜牧也逐漸被“定而不牧”的策略替代。每家牧戶承包所得的草場面積不能夠支持他們劃分不同的季節牧場。好一點的草場要留著夏季、秋季給畜群抓膘[8]時使用。定居點並不只在冬季使用,而變成了四季居住的房屋。順著定居化的趨向,牧民建起了越來越溫暖、越來越能夠遮風擋雨的棚舍。畜群只能在主人的草庫倫裡轉,吃不到更遠處的、種類不同的植草。連年的乾旱和逐年密集的風沙天氣裡,畜群沿著網圍欄留下了一條又一條的蹄印牧道。它們沒吃飽的肚子,便由現代合成飼料、草料、耕種的飼草“填滿”或“補充”。在每日固定時間倒滿合成飼料和幹草料的堅固的鐵制食槽,是隨風飄動的鐵絲段理想的隱匿處。

一位年輕獸醫同我講,“每年不管牛還是羊,鐵絲胃穿孔的病例非常的多,尤其在春天。”胃穿孔的牛患病例,在大多數時候可以通過手術治癒,也可以通過在瘤胃放置吸鐵石的方法預防鐵絲和其它金屬在體內的“遊動”。但對於體積更小的羊來說,開腹取鐵絲的創傷大於疾病本身。

達賴家畜群中的大部分隻表現出了較輕的創傷性病症。因此,在努力治癒幾隻重症羊以外,只好放任其它羊依靠自身的泰咪爾維持了。所幸,據吉日穆圖講,達賴家死了幾隻羊,除此之外境況並沒有變得更嚴峻,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春天。

接羔與剖宮產

春天的驚險並不只因其變幻莫測的天氣,還因它是孕育新生命的關鍵時節。經過一百多天的孕期後,羊群的接羔工作陸續開始。有時接羔從鄂爾多斯曆冬眠月[9]就開始,最遲會一直延續到鄂爾多斯曆六月[10]底。接羔的日期、持續時長與秋季的畜群配種工作相關。能幹的牧民總是要考慮更遠的那一步。種公羊的護理、餵養、開放配種等工作在秋季的有序進行可以保障羔羊的存活、接羔工作的順利完成。

蒙古牧民的畜群被稱為“五畜”,由牛、羊、山羊、駱駝和馬組成。其中羊、山羊被稱為勃格瑪拉(bog mal)——小畜,牛、駱駝、馬被稱為勃特瑪拉(bota mal)——大畜。鄂爾多斯牧民又將勃格瑪拉稱為“gar mal”,意為“在手能夠到的地方放牧的畜群”,這是由於放牧小畜需要牧民經常性的關注和照護,其牧場也不會像牛、馬、駱駝一樣的遙遠。

S旗牧民一般將綿羊群與山羊群混合放牧。綿羊品性安靜、膽小,容易受到驚嚇,其畜群不易分散,如若遇到狼害或其它危險不能夠及時通過聲音向主人傳達信號。而山羊則性情好動、好奇,注意力容易分散,喜好隨著風向採食從而容易遠離放牧地,在遇到危險時叫聲足夠大,混合放牧則可以使其互相取長補短。

吉日穆圖80多歲的母親年輕時放牧的畜群以山羊為主。自從網圍欄豎起後,山羊群經常從鐵絲下鑽出去、越界到他人的牧場上。因此也造成了鄰里之間頻繁的矛盾和口角。正是由於山羊的本性,它逐漸被當地牧民放棄。

1953年,中央與內蒙古黨委決定對本地畜群品種進行優化和改良,以提高畜產品的品質和產量。[11]S旗的綿羊品種改良始於1957年,直到1971年時,引進的新疆種公細毛羊已從幾個試點公社(即如今的蘇木、鎮)推廣到了全旗範圍內。S旗本地母綿羊與新疆細毛種公羊的後代被命名為“鄂爾多斯細毛羊”。鄂爾多斯細毛羊比起本土綿羊擁有更細膩的羊毛,其收購價格最高達到過每斤40元左右,一隻成年母羊平均可產10-15斤羊毛,種公羊——20到25斤左右。

圖9:成年母羊
圖10:成年公羊
圖11:正在剪毛的羊
圖12:剪完毛的羊

S旗還未改良綿羊品種之前,牧戶的小畜群由本地綿羊和山羊構成。當時,牧戶的春季接羔主要針對山羊,而春天還未到來時便會完成綿羊的接羔。S旗本土綿羊屬脂尾型蒙古羊品種,體質結實,耐寒抗凍,羊羔體積大,存活率高。因此即使牧業基礎設施不夠完備的前提下,冬天接羔也完全不會影響仔畜存活率。然而,為了提高混血二代的存活率,細毛羊的接羔工作從冬季轉移到了春季。

圖13: 本土黑頭綿羊

接羔季節的A嘎查牧民日夜顛倒。此時到任何一家牧戶,出來接待的主人幾乎都是睡眼惺忪、髮絲淩亂的。他們或許剛剛渡過了一個一眼未合的夜晚。白天的睡眠也是有限的,一方面要繼續盯緊隨時分娩的母羊,還要關注新出生的羊羔是否已經站立了、是否可以自主喝奶了、是否需要更換到更溫暖的地方。即將分娩的母羊躺在圈舍的地面上,隨著宮縮有規律地喘著粗氣。一般情況下,母羊可以自主分娩。羊羔一降生,牧民將手指伸進其嘴巴裡,摳出褐黃色汙物,並保證聽到一聲清脆而尖銳的咩叫聲才能確定羊羔的健康。天氣異常寒冷時,牧民用破棉衣繞綁羊羔的背部和腹部。在分娩途中,如果母羊有了難產的跡象,家裡的小孩子就會被喊來助產。他們用手探查胎位和羊羔的狀態,並在大人指示下轉正胎位或直接將羊羔拉出來。綿羊的產道小而窄,大人的手伸進後便沒有可移動的空間。但如今,接羔季節時小孩在上學,且大部分寄宿在學校,無法參與家庭勞動。

接羔季節給母畜做剖宮產手術,是獸醫們最為繁重的工作。同在S旗的L蘇木老獸醫卻那木講,最近幾年,每年春天的接羔季節,他和其它幾位獸醫平均每一天都要做大概40-50例的剖宮產手術,其中以綿羊為主。德站長和獸醫青格勒、達央每天都要出診到淩晨兩三點。當我離開W蘇木後,聽說達央在一次出診的路上驅車時睡著了,車翻到了路旁的溝裡。

三月初的一天,達央接到了斯日吉的電話,情況有些緊急。斯日吉的一隻母羊從前一天就宮縮了。但24小時後沒有順利生產,而母羊體力耗盡,食欲不振。

到斯日吉家後,達央一邊請斯日吉的愛人烏達巴拉準備一盆溫水、毛巾和洗潔精,一邊與斯日吉合力將病羊從羊圈裡抬到了房屋前的磚地,使其平躺在了一塊乾淨的紙盒上。達央首先將後腹部表面的羊毛剃掉,再用兌了洗潔精的溫水擦洗了肚皮,並用毛巾擦乾。之後拿出手術刀,沿著子宮大概的位置劃開了一道彎月形的口子。肚皮慢慢打開。達央將帶著藍色膠皮手套的手向前伸進去探查,原來子宮外部有了扭結,導致了難產。由於耽擱得久,腹中的羊羔沒有呼吸了。達央從劃開的子宮裡拽出了羊羔的屍體。屍體外面包裹著一層被血染成粉紅色的透明薄膜。斯日吉將屍體和胎盤一同放進了提前備好的白色麵粉袋子裡,打算過一會兒埋在沙蒿叢下。在將羊羔屍體拖拽出子宮的過程中,子宮壁又被劃傷了一處。達央用紗布將聚集在腹部的血吸收完後,慢慢移開夾在開口處的止血鉗,縫合傷口。剖宮產手術後的母畜,需要經過三道縫合過程——子宮壁、腹膜、外皮。所幸,縫合過程沒有出現意外,母羊也少了明顯的掙扎。

圖14:埋在沙蒿叢下的羊羔枯骨

鄂爾多斯細毛羊十分恬靜,即使經過如此複雜的手術,也無需使用任何鎮定劑,只需有兩人按住羊頭和後腿,它們只在感到極痛的時候才會發出幾聲低沉而短促的咩叫。

即使剛剛“丟”了一隻羊羔,此時斯日吉和烏達巴拉的臉上有了些許放鬆的神情。達央又從車裡拿出一瓶營養液,輸給躺在地上的母羊,為其補充體力。

經過了近兩個小時的忙碌後,我們被請進屋內喝茶。當我倒上第二碗茶的時候,聽到烏達巴拉在屋外高聲呼叫達央。斯日吉跪下來,將羊頭放在膝蓋上,撥開母羊的眼皮——眼白裡不見任何紅血絲。一瓶營養液還沒有輸完,母羊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到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此後,我們再次被請到屋內喝茶。

圖15:失敗的羊剖宮產手術
圖16:正在進行的牛剖宮產手術

斯日吉後悔沒有早一點叫達央上門。在出門時,斯日吉和烏達巴拉拿出兩百塊錢放在茶几上,請達央收下。“母羊沒有救活,就不收了”,聽到達央這一句,斯日吉沒再客氣,送我們出門了。

達央為沒能救活母羊而有些自責。斯日吉和烏達巴拉沒有表達責怪,但很多時候牧民會當即表達疑惑、有時甚至是憤怒。有些牧民會將母羊的死亡歸因於獸醫的無能。我在A嘎查熟知的牧民格日勒家一隻母羊沒能挺過剖宮產手術,她向我抱怨請來的獸醫“收費高,但醫術卻不行”。獸醫做手術一方面以救活每一頭牲畜為目標,另一方面也是他們獲得收入的主要手段。而從牧民的角度來看,為一場“失敗的手術”付費,是雙重的損失。

A嘎查牧民如今都在從事至少一項副業。即使在上世紀的牧業集體化時期,牧民也有一部分重要的收入來源於非牧業生產實踐,比如販賣獵獲等。在A嘎查,除了依傍周圍的煤礦聚集了巨額財富的少數牧民外,大部分牧民通過季節性的務工、售賣畜產品、開煤礦運輸卡車等方式作為收入補充。但無論如何,夏末初秋批量出欄同年的春羔仍然是最主要的家庭收入。因此,春天母羊的生產狀況、羊羔的健康成長都關係到秋季收入的多寡。而畜群每一年的活畜交易價格也會受到畜肉市場波動的影響。

圖17:將手指當作奶嘴吮吸的小羊羔們
圖18:將手指當作奶嘴吮吸的小羊羔們(由gandig提供)

斯日吉如果在第一天出現難產狀況時就請獸醫上門,或許羊羔和母羊都能過活。達央對此也有抱怨。在何時請獸醫上門,對於牧民來說是需要衡量的微妙選擇。一方面他們希望通過傳統的藥方、治療術,甚至是牲畜本身來緩解病情,另一方面也一直在觀望一個合適的時機來做“付費”的干預。但如果牲畜沒有了任何可被救治的希望,牧民也會直接放棄。因此,對於獸醫們來說,出診時往往比合適的時機遲了一步。


防疫與難產

春天裡,牧民們在圈舍忙碌。而防疫員和獸醫們忙著完成防疫任務。動物防疫檢疫站屬於S旗農牧局轄屬的基層單位。但主要的防疫工作由防疫員完成。防疫員並不屬於動檢站的正式員工,是從當地牧民中招募並培訓的、專事防疫的“志願者”,每月有一千元的補助。獸醫可以兼任防疫員,但他們並不是國家機構的在編人員,其出診時的所有相關責任均由獸醫個體承擔。

2017年後,根據國家農業部檔《農業部關於推進獸醫社會化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和《農業農村部辦公廳關於做好2018年獸醫社會化服務推進工作的通知》,S旗政府在各個蘇木(鎮)提供場地、設備及其它基礎設施,建立了 “獸醫服務隊”。服務隊由蘇木的獸醫、“志願”防疫員以及動物檢疫站的在編工作人員組成。他們負責對動物常見疾病和寄生蟲病的診治,以及免疫接種、動物疫病防治、畜禽配種改良等方面的日常工作。

我在S旗的春天隨著青荷爾完成了A嘎查的畜群防疫。春天給小畜接種的是小反芻獸疫疫苗。小反芻獸疫俗稱“羊瘟”,主要症狀是支氣管炎、腹瀉等,具有較高的傳染性和致死率。

圖19:春季防疫期間

青荷爾早上從動檢站出發時拿到了所負責牧戶的名單。每年春秋進入防疫期後,動物檢疫站便會請嘎查支部書記和主任協助通知各個牧戶。收到通知的牧戶需要提前將散落在草場上的畜群合併到一處。出發前,防疫員還會再次通知牧戶當天的具體行程。

青荷爾自己是W蘇木另外一個嘎查的牧民,完成了一天的防疫工作後他還要繼續自家的春季勞動。他已經做了近五年的接種工作,所轄片區的牧戶都與他相識。

“阿莫爾[12],阿莫爾,幹啥走著呢?”——很多牧民雖然熟知青荷爾的工作,但仍然會帶有些許疑慮地問上一句。

“畜群都圈進來了嗎?”——青荷爾直奔主題。

很多時候,防疫員並不能在確切的時間點到達牧戶。因此,防疫員上門後牧民才會開始收群。所幸,春天的畜群並沒有從定居點走遠。青荷爾和我們會幫牧民合攏畜群,趕到圈舍裡。還未下雨的季節,圈舍裡乾燥的沙土隨著羊群的腳步揚起來,進到眼睛裡、嘴巴裡、耳朵裡。

我們與主人協力將羊群趕到圈舍一個角落裡,儘量使羊沒有縫隙地一個挨著一個,並用一扇鐵制的活動大門攔住,預留一個只能通過一隻羊的通道。緊挨著的羊無處可動,青荷爾走進羊群裡,一隻手抱住羊脖子,另一隻手拿著連發注射器將疫苗推進羊體內。一百多隻羊在不到一個小時內便可接種完成。

圖20:被擠到角落裡等待接種的羊群

之後,青荷爾會請主人拿出“疫苗本”記錄並簽字。疫苗本由牧戶保存,上面記錄了具體的接種日期、藥物、防疫員、牲畜品種與頭數等詳盡的資訊。從早上大約八點鐘忙碌到下午的5、6點,青荷爾和我們一天只能接種三到四戶的畜群。

圖21:疫苗本
圖22:疫苗本內頁

國際婦女節的上午,我們接種完了一戶品種多樣的小畜群後,往牧民敖敦家趕。敖敦大概有5、60只羊,除了少數幾個留著作冬季儲肉的羯羊[13]以外都是母畜。我們將車停在房屋外,拿下藥箱和登記,但還未走到門口時敖敦便迎了出來。

“我們家不打疫苗”——她不容置疑且帶著些許的憤怒說道。

生硬的面容著實讓我們有些驚異,青荷爾尷尬地笑著走近敖敦解釋道:“我們是得到了你們嘎查主任的許可才會到各個牧戶上門接種。哪些牧戶不打算接種,我們會提前收到通知。”

“如果你們能夠保證接種完疫苗百分之百不會出現意外,那我就讓你們打!”敖敦的聲音逐漸變大。

當然,青荷爾無法做出如此絕對的保障,但仍然繼續勸說敖敦接種疫苗。

“我們家畜群最近在接羔,打了疫苗肯定會出現問題。你不用勸我了,實在不行把領導叫過來吧,你們領導能保障防疫一點都不會影響接羔,那我就打。而且說是上午就來,結果你們午後才來,先看看你們自己的做事風格。”

青荷爾一邊聽一邊拿出手機,與德站長通了電話。

不一會兒,一輛長城牌皮卡和兩輛越野車卷起飛揚的塵土朝我們駛過來。皮卡車上是德站長和青格勒,兩輛越野車上分別是嘎查主任和嘎查黨支部書記。待一行人下車後,青荷爾帶著我們悄悄地離開了傲敦家。

德站長和嘎查領導的勸說並沒能改變敖敦的決定。他們離開敖敦家後又去了她大哥畢力格家。畢力格也堅定地拒絕接種。畢力格向德站長一行人展示了所積攢的滿櫃子獸藥。畢力格拒絕由政府強制接種的免費疫苗,自己購買並儲存了價格上千元的藥物。畢力格覺得任何傳染病、流行病都可以通過這些獸藥治癒和解決,而同時不會有任何後果。大多數牧民即使按時接種疫苗,仍然會對此持有疑慮。德站長在三月份的防疫季節裡,每天會收到少則兩三通、多則十幾通來自接種牧戶的質疑電話。

達央沒能救活斯日吉家母羊的兩天后,接到A嘎查牧民布日圖的電話。布日圖家的畜群在一天前剛接種完疫苗。達央帶著我們趕到布日圖家時,待產的母畜站在羊圈角落裡掙扎著。達央將聽診器放在母羊腹部下方聽了一會兒後診斷出羊羔被臍帶繞頸。達央請一個瘦小一點的實習生將手伸進產道探查羊羔頭部的具體位置。只要將羊羔頭擺正,就能夠順產。達央請實習生將打了活結的細麻繩套在羊羔頭上,在產道外通過細麻繩調整其位置。這是在嘗試免做手術的解決方案。一旦母羊被剖腹,癒合的子宮便很難在下一個發情期間受孕成功。但將近一個小時的嘗試失敗了,達央最終還是做了剖宮產手術。或許是因為避免手術的嘗試時間過長,打開腹部後發現剛剛還在努力隨著陣痛掙扎著脫離母體的羊羔已經沒有呼吸了。縫合完傷口後,達央請布日圖用舊衣服將母羊的開刀處包住,避免著涼、感染。

離開布日圖家後不到半小時,達央接到了他的電話:剛剛被開過刀的母羊死了。布日圖抱怨道,“防疫前的母畜都順利生產,只有這一隻在防疫過後就難產了”。動物檢疫站最終賠償了布日圖一家500元。按照同一年的活畜交易價格,經過牧民飼料餵養後的母畜售賣價格大概在千元左右。

同在A嘎查的牧民賽因去年也有只母羊在接種疫苗後難產而死。事後,盛怒之下的賽因抓起前來解釋的德站長衣領,朝他揮了一拳。死羊屍體被解剖後,並不能確立其死亡與疫苗接種之間的直接聯繫。此後,賽因才稍微釋懷。

與布日圖、賽因和大多數牧民不同,獸醫們認為母畜難產與疫苗接種無關,而是有更為複雜的因素。母羊難產的案例幾乎都是由於“子宮扭結”。

如今的S旗牧戶畜群品種多樣。為了緊跟市場化的售賣規則、出欄盡可能多地羊羔,牧民紛紛引入那些更適應舍飼,能夠快速長膘、一年可懷胎兩次、一胎雙胞率更高的品種,如薩福克、杜泊、寒羊以及不同品種的“混二代”。A嘎查牧民引入新品種時,通常會到旗外、市外購買種公羊,而受孕的母畜仍然是鄂爾多斯細毛羊。這些品種種公羊個子高、骨架大,與鄂爾多斯細毛母羊體型相差懸殊,因此容易由於胎兒過大而導致難產。

S旗連續三年旱情嚴重。少雨的夏季和秋季後,冬、春兩季草場植被更加稀疏。旱情使得牧民的冬天和春天過得十分艱難,他們或是通過草料地作物補充天然飼草,或是大量購買乾草、飼料、草料來維持飼養的供給。每年A嘎查幾乎所有牧戶花費年收入的50%-80%購買草、飼料。到了接羔季節,為了給母畜加強泰咪爾、障羊羔的健康,牧民們用合成飼料餵養它們。

如今,S旗所有牧戶都有寬敞而保暖的畜棚。即使最為簡陋的畜棚也有彩鋼瓦頂、水泥和磚砌成的牆。羊圈一般與草舍連在一起。每當牧民拿著裝滿飼料的塑膠桶走進羊圈時,所有的母畜便會爭著搶著趕到食槽旁。母畜一個挨著一個,奮力將頭伸進食槽時不免會相互踩踏、擁擠。獸醫們認為,在爭食時的擁擠和奔跑很可能是產生“子宮扭結”的重要原因。

對於畜群的密集型照護策略,德站長頗有批評。他認為現在的S旗牧民“過的既不是真正的農業飼養生活,也不是純粹的牧業生活,夾在中間,反而哪一邊都不太擅長”。過去有經驗的牧民在五九寒天太陽還未升起前便要把牲畜趕到高處的草場使其受凍,訓練畜群的耐寒能力。對於妊娠期母畜的餵養也十分講究,儘量將其放牧到植草豐富的春季牧場上。牧業生活中,畜群並不是完全地依賴牧民,牧民也要根據畜群的自主性和其特性調整放牧方式。德站長認為,畜群在溫暖的棚舍裡、填滿的食槽旁度過冬天和春天,並沒有機會擁有真正意義上的“泰咪爾”。

傳染病與畜群流動

春季防疫結束後,直到秋初,德站長們忙於畜群采血,布病檢測。布病,指的是由感染布魯氏菌而導致的人畜共患疾病(由動物傳染給人,多數會由於人食用了病畜的乳製品而感染)。感染布病的牲畜會出現發熱、食欲不振、疲倦等症狀。在檢測手段還未普及時,牧民將其稱為“懶病”。

旗農牧局將布病檢測任務承包給了各蘇木的獸醫服務隊,布病檢測需要采血,每采一隻羊,獸醫獲得補助2元,每一頭牛——5元。

采血,是一個較為複雜的勞動。獸醫們到了牧民家,待準備工作完成後,便戴著手套、頭套和鞋套進入圈舍中。采羊血,需要在其脖頸上找到一條靜脈,將采血器插進去抽血。熟練而力氣大的獸醫可以一邊將羊定住,一邊單手采血。運氣不好時,需要反復插入采血針。與獸醫們一同站在圈裡的主人,常常會對此表示不滿。有時為了逃過采血檢驗,牧民在獸醫上門那一天將一部分畜群趕到遠處的巴拉爾[14]裡,再以收不回群為由搪塞過去。采牛血時需要在牛尾巴頂部十釐米左右的地方插入采血器。相比綿羊,牛很難控制。但那些看似體形瘦小的牧民-防疫員,身手卻很敏捷、力量也很大。他們將手中套牛的麻繩一扔便能套住目標,再用力一拉就能制住一頭調皮的蠻牛。

采血以及布病檢測並不強制。但S旗目前還未引入布病疫苗。感染布病的牲畜,只能被 “無害化處理”。一次,我隨德站長、青格勒出診前一天晚上,他們埋、燒了一夜的病羊,德站長開玩笑稱自己“吃了一晚上羊肉”,與我見面時,他們身上仍散發著一股“烤羊肉”的味道。

今年秋日的一天我與卻那木到敖自爾家采牛血。采好後,血樣被拿回蘇木的實驗室檢測。敖自爾家有五管血樣的血清在粉色布氏桿菌檢測試紙上產生了反應,變成了絮狀的紫色粉末。這意味有五頭牛已經患上了布病。

去年,敖自爾家畜群感染過布氏桿菌。疫病是從外地購入的十幾隻羊帶來的。他們本打算改良畜群品種,將細毛羊換成快速出欄、迅速長膘的寒羊。

在牧區,這是一種新型的畜群流動。在還能夠轉場的時代,S旗畜群中鮮少有“外來”羊。畜群的流動只在不同季節的草場間。商品化的流動稀少,且是單向的。如今,S旗畜群的商品化流動有了雙向的特質。相比於那些個頭大、長膘快的外來品種,鄂爾多斯細毛羊更難以適應圈養舍飼。因此,在草場越來越窄化、越來越倚重草飼料進行舍飼的情況下,牧民們希望通過品種改良而能夠更主動地參與到畜肉市場的商品化流動中。相比於基於流動的“封閉”,這是一種基於“封閉”的流動。

如今,農牧局要求基層動物檢疫站與其它機構建立“聯防聯控機制”,對從外購入本地的牲畜要做好“流調工作”,要求畜主及時“報備”。

敖自爾家的院落裡矗立著一個正在建設的毛坯房。如果建設完成(包括室內裝修),將會是一個十分“豪華的”牧區新型“別墅”式房屋,其總花費大概會有七十到八十萬。敖自爾和愛人目前住在毛坯別墅旁邊一個坐西朝東的簡易彩鋼房裡。

採樣檢測結果出來後,卻那木和防疫員胡斯勒給敖自爾打電話,通知了他這一消息。

如果嚴格按照旗農牧局的要求,這五頭牛應該全部被“消殺”。但卻那木和胡斯勒告訴敖自爾,他們不打算上報了,並建議敖自爾近期迅速“處理”掉病牛。如果按照農牧局要求撲殺病牛,敖自爾會收到大概一頭五百元左右的補貼。今年活畜市場上的成年牛交易價格在一萬五千元到兩萬元之間。

圖23: 在建的“毛坯別墅”

布病檢測工作結束後,接著便要進入秋季的防疫期了。秋季主要預防大小畜群染上結核病、五號病、羊痘、牛痘等。此時,也是羊群的配種期。

S旗牧民會在畜群中養一到兩隻種公羊,並在每三年換一次“血”——即引入新的種公羊。為了控制交配期,從而可以集中接羔,牧民們平時在種公羊的腰間系上胯襠。到了交配期後,牧民將種公羊胯襠取下。交配期與防疫期相遇,牧民通常都會拒絕或推遲秋季的防疫。免疫工作開始後,卻那木與胡斯勒挨家挨戶到所轄片區內的牧戶,其中只有三戶畜群接種了疫苗。有一家牧戶拒絕得十分堅決——去年秋季打完五號病疫苗不久,圈裡所有懷了孕的母牛都流產了。大部分牧戶要求將秋季免疫推遲到交配期後的一個月。然而,那時已經是初冬,不到四個月之後又要進入新一輪的春季免疫了。

難怪,春季防疫期時牧民最常問的一個問題是:“不是前幾個月才剛打過疫苗的嗎?”

寄生蟲與水源

接羔、防疫過後,S旗的畜群要進入下一個頗具挑戰的階段——與寄生蟲共存。未到春末夏初的剪毛期時,羊群深受蜱蟲之苦。蜱蟲是寄生於牲畜毛髮裡靠吸血為生的蟎虱。在春天裡,牧民、防疫員身上總是能夠找到蜱蟲的蟲卵。蜱蟲蟲卵十分微小,體積猶如跳蚤一樣,沒有牧區生活經驗的人則完全不會注意到它們。不到一周的時間裡,微小的蟲卵會吸飽牲畜的血液,成長為比大拇指指甲蓋稍大一點的蟲子。蜱蟲等毛髮寄生蟲病在傳統蒙古獸醫中被囊括在疥癬病病症範圍內,統稱為哈木[15]病。此類寄生蟲病通常具有傳染性。如果沒有適當的干預,過多的蜱蟲很有可能會成為處於抵抗力減弱、膘情損耗中的牲畜之殺手。同時,蜱蟲也很有可能成為令牧民和動檢站防疫員之間產生不信任感的誘因。

在傳統牧業生活中,針對哈木病,牧民有一套“土方法”。從17歲起便在小隊裡充當獸醫的卻那木老漢,到今年已經行醫半個世紀了。據他講,在他年輕時,每年的春天和秋天會進行集中的“熏香治療”。

熏香療法以針對性地殺滅蜱蟲和其他類型的疥蟲為目的。每年春天牧業大隊的獸醫們會選擇一處高低錯落的遮蔭處,朝裡挖出比人還要高一頭的半封閉窯洞。在窯洞開口處用氊子、被單、被子嚴密地遮蔽起來,並在上方留出一個煙囪大小的洞口。窯洞中央蓋一個簡易的灶台,將其與煙囪式洞口連接。畜群被趕進窯洞,使其在灶臺上的乾粉燃燒而產生的煙霧中呆上半個小時左右。燃燒的乾粉用幾種草藥混合而成,其中艾蒿草[16]是主料。

但如果熏香治療時操作不當,趕進窯洞的牲畜很可能在煙霧中窒息而亡。S旗在上世紀50年代後期對於疥癬病的防治從熏香轉移到了藥浴。合成藥“六六六”粉成為藥浴的主料。“六六六”粉是六氯環己烷的俗稱,一種有機化合物,是藥性極強的殺蟲劑,也廣泛用於清除果樹、蔬菜和糧食作物上附著的寄生蟲。六六六及與其同時使用的“敵百蟲”逐漸被停用。經過每年一到兩次的六六六粉藥浴後的畜肉味道的變化使牧民有了強烈的反對意見。

獸藥市場化後,適用於畜群的驅蟲藥品牌變得十分豐富。獸藥市場的發展以及獸藥廣告在牧民當中的廣泛傳播,令德站長頗為不滿。雖然驅蟲藥物看似種類繁多,但事實上其趨同性強,因此本地牲畜身體都逐漸發展出了耐藥性。

S旗針對畜群的強制接種從1999、2000年開始。在最初的幾年,防疫政策並沒有被認真履行。防疫員上門後,只是在防疫手冊上簽字了事。對此,牧民也樂意配合。在認真履行接種工作的近五、六年裡,牲畜暴斃的案例反而變多了。

接種後突然暴斃的牲畜主人將動物的死亡歸因於疫苗。很多時候,牲畜死因無法明確。德站長認為,春季防疫過後的暴斃或許與羊體寄生蟲,尤其是蜱蟲有關。與人體對疫苗的反應類似,牲畜在接種後的幾個小時內會出現發熱症狀。而發熱狀態下,寄生蟲產生應激反應而吸更多的血,從而導致牲畜體衰而突然死亡。

除寄生於牲畜皮毛中的蜱蟲以外,春季多發的還有腸胃寄生蟲病。在跟隨德站長出診期間,除了母畜難產手術以外,診療最多的便是剛出生羊羔與牛犢的痢疾病。

牛犢、羊羔痢疾病症狀輕微時頻繁拉稀,嚴重時則體力衰竭。羊羔、牛犢的痢疾除了與圈舍衛生有關,也可能與通過母乳進入仔畜體內的寄生蟲有關。痢疾病由感染線蟲而引起。細頸線蟲[17]成熟孕卵節片隨著糞便被排出後,很有可能混合著乾草和飼料被牛羊吃進,之後附著於腸道,從而致病。因此,每年春末夏初需要給哺乳期的羊羔和牛犢喂上兩次針對腸胃寄生蟲的驅蟲藥。

六月後,氣溫逐漸變熱。

此時,附著於食槽裡的幹草料上、藏匿于夏初嫩草根部潮濕環境中的絛蟲也是一個嚴重的生存威脅。絛蟲,同屬於腸道寄生蟲,由頭節、頸節和體節組成,成熟孕卵節片從人或畜體排出後,被地蟎吞食,蟲卵在地蟎體內化為有侵害能力的幼蟲。絛蟲會使得病畜糞便惡臭,使其喜臥,伴有慢性瘤胃膨氣,體質消瘦,嚴重的情況下病畜會出現昏迷狀態。

圖24:寄生蟲病嚴重的羊(眼白無紅血絲、下巴腫大)

吉日穆圖的母親、八十六歲的高娃婆婆講到,她年輕時過夏的主要內容是走“敖特爾”。走“敖特爾”在不同的牧區具有不同的意義。可四季輪牧的情況下,走“敖特爾”意味著在突發災害如旱災、雪災時期、或是年景不好時不得不離開夏牧場和冬牧場到受災較輕的遠處草原暫時性地轉場。而在鄂爾多斯牧區社會語境中,走“敖特爾”則專指在夏季到遠離定居點的灘地、梁地等水多的牧場上輪牧。

夏天走“敖特爾”時有一項重要的任務,即給小畜群“喂韭”。“韭”指的是兩種蔥屬植物:沙蔥[18]和野韭菜[19]。沙蔥與野韭菜不僅是夏季畜群抓膘時的天然飼草,同時也有殺死腸胃細菌的療效。如果夏季的敖特爾場沒有沙蔥和野韭菜,牧民會選擇到長有這兩類植物的草場上短暫轉場一至兩天。

高娃婆婆在走敖特爾時,還需 “照護”夏牧場的水源。雨水均勻的年代裡,夏牧場灘地草場上有豐盈的“水泡子”,即天然水源聚積而成的季節性小湖。小湖——水泡子,是牧民與畜群重要的水源。每隔一段時日,牧民將浮游著各種小生物的表層水撇掉,保證水泡子的清潔,也即保證小湖水的“活”。

水泡子被分為“死水”與“活水”。夏季供牲畜飲用的水泡子如果有流動的來源——地下淺層水、雨水、湖泊、河流等,則水是“活”的。如若不然,水泡子很可能會成為“死水”。在旱年尤其如此,畜群口渴時遇水便喝,“死”水中的蟲卵便有機會進入其體內而成為寄生蟲。此類寄生蟲中有腸胃寄生蟲-絛蟲、線蟲和肺部寄生蟲-柳葉蟲(肝片吸蟲)等。

如今,A嘎查只有10戶左右的牧民在租賃夏季草場,用於走“敖特爾”。A嘎查牧民所承包到的草場畝數最多的有一萬畝左右(但其中有六千畝左右都是沙地),最少的只有兩百畝。很多牧民將所承包到的草場中較為優良的那一塊保留到夏天和秋天。

今年秋天的一天中午,我與德站長、青格勒和達央出診到斯日吉家。斯日吉有頭病牛和一隻病羊需要診斷、治療。問診後得知,病畜們有同樣的症狀:食欲不振、糞便不通、渾身無力。

診治完病牛後,德站長從牛棚走到後面的一處小水泡子邊上,湊近去聞了聞。綠色的水泡子中間發黑,邊緣的泥潭上都是牛蹄和羊蹄印跡。這是斯日吉於今年春天挖掘的一處開口井[20]。開口井處於斯日吉家最優良的灘地草場上,他們將其用作夏牧場,其餘季節用鐵絲網圍住。這一狹小的夏牧場上本已有一口深水井,但需要等到從房屋附近的高壓杆連接電線後才能啟用。

秋天時牧民們要喝“新湯”。秋天宰殺並食用的第一隻羊肉,便是一年內的“新肉湯”。

斯日吉請青格勒將病羊宰了,喝“新湯”,順便解剖,找找病因。斯日吉抬起躺在圈舍樹蔭下的病羊後腿,從後推著它趕到了準備好的宰殺點,使其站定後摸著羊頭輕聲念了幾句“haluun hot doon harin iree(請定要回到溫熱的浩特[21])”。但羊是青格勒宰的。在A嘎查,屠宰正在成為一門專業,畜群主人親手宰殺得越來越少,而是將這份活計外包給其它牧民:宰一隻羊五十元,一頭牛---三百元。

剝皮、肢解過後,德站長過來清理腸胃和內臟。在從腸胃裡洗出來的一盆食物殘渣和糞便裡,德站長撈出了一把“麵條”。當我以為這是羊誤食了什麼食物後的形狀時,德站長告訴我,“這些是絛蟲和線蟲”。這一把“麵條”堵住了病羊的小腸。翻開胃部褶皺後,我們發現還有密密麻麻的、十分細小的紅色蟲子在蠕動。斯日吉在一個月前才喂過的綜合驅蟲藥並沒有發揮應有的療效。

圖25:斯日吉家的開口井
圖26:和清理出來的“線蟲”

禁牧與疫病的閉環

接羔、防疫結束後,S旗牧民便進入“休牧”期。

第二次草場確權,即從1998年後,自治區政府決定施行草原生態保護政策——限牧、禁牧、圍封轉移。相比於遊動畜牧的生產實踐,生態保護政策更傾向於“舍飼”。限牧、禁牧的時間限制由各地旗縣根據草場類型、放牧方式等做出不同的規定。這項政策的意義在於“給草原提供修養生息的機會”。

草畜平衡政策制定者們認為牧區生態退化的首要原因是“過度放牧”,即在特定面積草場上放牧的畜群規模超過了其載畜量[22]。我到A嘎查的前一年夏季大旱期間,市政府派了一組人馬來調研草場狀況。調研組在A嘎查的最後一天與牧民代表進行了座談,排除掉乾旱的因素,調研結果將草場植被稀疏的狀況歸因於“過度放牧”。牧民們納悶,“我們從父輩、祖輩那裡繼承了相同的生活方式,為什麼到我們這一輩就是在過度放牧呢?”;“牛羊都成了有罪的啦。”

草場承包到戶後,畜群的遊動半徑縮小。禁牧的三個月期間,畜群則處於完全的舍飼狀態。因此,一種“被動”的“過牧”現象就發生了。

春季的禁牧政策使牧民更依賴草料。圈養在棚舍、與草場“隔離”開的畜群完全依靠牧民投放在食槽裡的幹草料和合成飼料。

S旗在集體化時期,以“以糧為綱”、“牧民不吃虧心糧”為號召,大面積開墾灘地和沙丘。人民公社解散後,原來的集體開墾地逐漸被棄耕轉而恢復為草場。然而,A嘎查平坦的灘地草場上仍然能依稀看到一處處微微突起的田埂舊痕。草畜承包到戶後,一些牧民在所承包的草場上開墾小塊耕地。直到十年前實施禁牧後,開墾草料地成為了普遍的做法。如今,A嘎查三百多戶牧民平均每戶擁有20畝或以上的耕地,牧民選擇種植玉米草,少部分牧民會在此基礎上開闢苜蓿草地。

圖27:春季草料耕地
圖28:夏季苜蓿草地
圖29:購入的一車幹草料

清明節後,牧民們開始耕種草料地。經過了一個冬季以及接踵而至的禁牧期,圈舍地面上經過畜群的反復踩踏後形成了堅固的糞便沙土層。這在耕種時節是不可多得的天然肥料。拉肥成為了春天僅次於接羔的重要勞動。

在德站長小的時候(大概是70年代末期),家裡的長輩每天都會讓他們打掃羊圈。傍晚收群前如果圈內沒有清理乾淨,小孩子們會受到嚴厲的斥責。小時候的德站長覺得這是大人“講衛生,講到牲畜頭上了”。但經過十幾年的獸醫實踐後,他發覺這是一種淨化過程。病菌、寄生蟲會通過牲畜糞便排到體外。牧民把每日清理的糞便堆積在一處,通過其產生的類腐殖酸消殺一部分的寄生蟲、病菌。如果不及時清理糞便,排出體外的蟲卵就有可能重新進入牲畜體內。

禁牧期伊始,牧民們已陸陸續續結束了接羔。德站長和防疫員也已經完成了第一輪的疫苗接種。但德站長更加忙碌了。有一天德站長將手機忘在了車上,過了兩三個小時取回來時螢幕上顯示有三百多個未接來電。

四月初,禁牧期開始不久後的一天,德站長、達央一行人來到W蘇木北部一個嘎查的牧民家。德站長清晨剛到工作單位就接到了他們的電話。雖然已經在電話上給出了建議,他還是決定上門瞧一瞧。到了牧民家,迎出來的是一位幹練的、穿著長筒水靴的女主人。他們的院落十分寬敞,房屋院落旁邊是一個新近建設的草料棚,草棚前面有分出了許多格間的牛棚。草棚和牛棚大概佔據了300平米的空間,看得出是一個養牛大戶。女主人帶我們走進一個專門用來圈母牛和牛犢的棚舍。我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牛圈無處落腳,最後只能踏著糞便走進裡面。在混合著沙土和糞便的黑綠色的圈舍地上躺著一個剛出生三天的小牛犢。牛犢在出生當天晚上就一直拉稀、發低燒。頭一天,主人從達央的藥店買來治療痢疾的藥物,但仍未見好轉。德站長和達央建議主人立即給牛犢輸液,如果挺過這一晚或許還能活命。

在牛圈裡做完初步診斷後,德站長讓主人帶我們到草棚裡看一看喂牛群的飼料。德站長從一個敞開的黃色麻袋裡拿出飼料末碾碎了放在手掌心,看了一眼,又湊近鼻子聞了一聞。我也從麻袋裡捏一點出來聞了一下,一股刺鼻的黴味順著鼻腔蔓延開來。這一袋壓灌草是牧民專門從旗裡買來的,每噸八百元左右。主人每天給牛群喂兩次這種混合飼料。德站長建議他們立即停喂。壓灌草由大豆和麥子秸稈、玉米粉、麩皮等壓制而成,放置時間過長會黴爛、發臭。黃麴黴素,是發黴物裡的主要成份。吃進黃麴黴素的牲畜會出現痢疾病症,並且難以治癒。

圈舍地上堆積的底肥和飼料裡的黴菌,是禁牧期間令獸醫們忙碌、牧民們煩惱的主要緣由。

S旗牧民將每年4到7月間的禁牧期(鄂爾多斯細毛羊禁牧到5月31日,針對其它畜種的禁牧直到6月30號才結束)稱為“讓畜群坐牢的日子”。幾乎所有A嘎查的牧民都會選擇與政策做“貓鼠遊戲”——偷牧。白天,是農牧局突擊檢查“偷牧”的主要時間。到了夜晚,牧民便將畜群趕到圈外,讓他們自行覓食,早上再收回圈內。嚴重旱情下的春牧場也沒有太豐富的食草,但聊勝於無,牧民們需要想辦法節約儲存的草料。

春天“牢獄期”的白天,牧民圈舍裡的畜群哈欠連天,癱軟在地上昏睡。到了傍晚,精力十足的畜群便朝著圈舍大門方向咩叫不斷。吃完晚飯的牧民會急忙幫畜群“越獄”。

到了禁牧後期,六月將至時氣溫轉暖。晨間剛返青的嫩草上開始聚集水汽,形成露珠。德站長和卻那木老獸醫都講到,有經驗的牧民到了春末、夏天時,會等到早上的太陽升到高處時才將畜群趕到草場上。有些蟲卵在夜裡附著在植草枝葉上,清晨時分又與露珠結伴而行,而等到太陽升高、露珠蒸發那些蟲卵又會重新回到地表下濕潤的環境中。此類寄生蟲中以絛蟲為最。日夜顛倒地“偷牧”的畜群,隨著天氣轉暖而有了更多的機會染上絛蟲病。

寄生蟲在牲畜身體、圈舍、食槽、飼料間形成的閉環,可以通過畜群的遊動而打破。但連年的乾旱和禁牧政策,使牧民對畜群的“照護”變得更加密集——給羯羊、母畜、仔畜分別投喂不同的草、飼料;加固、加厚棚舍的牆壁和頂部;開墾更大的草料地。此般“照護”又與牧民秋季出欄的利益追求相關聯。然而,密集的“照護”或許也打造了令畜群致病的菌、蟲繁衍環境。為此,牧民越來越頻繁地使用獸藥,也頻繁地與疫苗接種、獸醫診療產生衝突。牧民陷入了“照護”——“治癒”——“照護”的迴圈中。而獸醫們只能參與“治癒”的環節,卻無法打破這一鏈條。德站長的抱怨、焦慮也大多來源於對如今畜牧業“定而不動”的無奈。

圖30:建設中的畜棚
圖31:、與圈舍連接的草棚

尾聲

三月防疫季節的一天早上,我來到W鎮動檢站,打算跟隨獸醫們到牧區為畜群看病。即將出發時,院子裡駛進來一輛車長城牌的老款越野車,看上去已用了很多年,車漆在風吹日曬中失去了光澤。待車停下後司機走了下來,他是一個曬得黝黑的牧民,鼻子兩側臉頰上的褶皺一根一根豎著,中間部分被兩道半弧狀的笑臉皺紋給弄彎了。牧民給站在院子裡的德站長和達央獸醫點了根兒煙之後打開後備箱,裡面有只被劉海似的絨毛擋住半邊臉的羊神色不安地打著趔趄。越野車的後備箱不是獨立的,打開後備箱就是放倒的後排座位。牧民把羊抱下來,用提前準備好的繩子將其拴在車輪上。德站和達央將抽完的煙屁股彈掉之後就把羊四肢朝上放倒在地,檢查尿道。牧民早上來之前給德站長打過電話,說他們家有只羊沒有排尿已經兩天了,在家的時候一直躺在羊圈裡,雖然吃喝正常但牧民還是有些擔憂。德站長和達央摸了一下尿道,發現尿道裡有結石。羊的尿道非常的細,現在牧民喂給羊群的合成飼料大多是由幾種營養物質壓縮而成的,因此有時候羊無法消化,而那些沒有消化好的高蛋白飼料就容易變成結石堵住尿道。達央手上沒帶手套,蹲在地上將尿道翻了幾下,從裡面翻出了兩顆米粒大小的白色結石。這期間羊沒有發出任何叫聲,只是抽搐了幾下。拿出結石之後,羊站起來了,兩個獸醫和它的主人就在旁等著羊排出尿來。但是等了半個多鐘頭,羊仍然沒有排尿的跡象,主人也著急回家,就把羊抱上車,並在羊身下底下鋪了一層塑膠布。人們寒暄完,主人要開車回去的時候發現那只病羊尿在車裡了。兩個獸醫開玩笑,“這家羊跟主人一樣懂事啊,不在別人家院子裡尿”。達央趴在車窗上看了一眼,發現羊尿已經流到車裡到處都是了。但羊主人似乎並不在乎,他說,“這輛車也都是用它們換來的,車的主人其實是它們,我這個車經常馱著羊到處跑,羊在裡面拉屎撒尿一點都不心疼”。

牧民邊說邊從外套內兜裡掏錢,準備付給德站長和達央。他們二人正在抽牧民遞上來的第二根煙,果斷地擺手拒絕了診療費。牧民笑著地與他們道別後便匆匆地開著馱羊的車離開了動檢站。

(如未做詳細說明,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1] 郝維民主編:《內蒙古自治區史》,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397-403頁。

[2] 即由網維欄圍城的草場。

[3] 蒙古語“baixing”,當地人普遍用來指稱所住的房屋,而最為準確的所指應該是由木梁作頂的舊式房屋

[4] 蒙古獸醫所講的“火”與“上火”不同,是一種發熱症狀,也指發炎後的體熱症,蒙古獸醫稱其為“熱希拉病”,需要“敗”火消炎。

[5] 蒙古語,意為“肥膘、肥滿度、膘情”。 現代蒙古語中“泰咪爾”也有體育訓練、身體鍛煉等意義,如跑步、到健身房運動都可以被涵括在“做泰咪爾”的語境中。

[6] 蒙古語,意為“力、氣力、氣脈”。

[7] 蒙古語:意為畜圈裡長期被牲畜踩實了的混合著糞便的沙土。

[8] 抓膘,即增強畜群的塔日固。

[9] 蒙古語:俄布勒金薩日,即陰曆臘月。

[10] 蒙古語:珠日嘎薩日,即陰曆三月。

[11]《內蒙古畜牧業發展史》,內蒙古自治區畜牧業廳修志編史委員會,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0.10:第103頁。

[12] 蒙古語,amur;是鄂爾多斯市和一部分內蒙古西部旗縣牧民相互打招呼時的常用語,原意為:平安、太平。

[13] 閹割過的公羊,牧民出欄售賣過後留下幾隻羯羊,作為冬季儲肉以及秋季“喝新湯”(蒙古語:xine shulu)時要宰殺的羊。

[14] 沙丘脊和坡處茂密的灌木叢被牧民稱為巴拉爾。巴拉爾(balar)意為蒙昧、洪荒、混沌,一般用來形容不具有明確形式的時間和空間。而對於早期A嘎查牧民來說,沙丘緩坡處的巴拉爾是上好的冬季牧場,茂密的巴拉爾不僅可以為畜群提供充足的食物,而且可以充當天然的“保暖棚圈”。

[15] 蒙古語:hamagv ebedcin。

[16] 艾蒿是一種菊科植物,喜好潮濕的土壤,一般生長在山腳、緩坡或者是平坦的草地上,它的根莖和葉子有一股特殊的香氣。

[17] 蒙古語:hilgasun hvrvhai.

[18] 蒙古語:utagana、khuimeli。

[19] 蒙古語:narin utagana。

[20] 乾旱年份裡,由人工挖掘使淺層地下水滲出而形成的水泡子。

[21] 鄂爾多斯蒙古語口語中,浩特指畜群及其所休憩的棚圈、欄舍,當說“你們家的浩特”時,是在指代“你們家的畜群”。而在內蒙古中部牧區,浩特指由兩到四戶組成的基本畜牧(遊牧)組織,是用於指代共同居住於某處草場的牧戶。

[22]草地載畜量的測定、計算方法很多。中國常用牧草產量計算法,即用草地淨面積、牧草產量、草地利用率、家畜日食量和放牧時間進行計算。將某一地域範圍內的暖季草地、冷季草地、春秋季草地的載畜量相加,即為該地域內草地的總載畜量。來源: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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