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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 在灭绝时期照护隼

游隼是世界上最快的动物。由于杀虫剂的大范围使用,它们在1960年代的欧美曾濒临灭绝。通过人工繁殖与野放等保育手段,游隼脱离濒危动物名录,再度变得常见。但是,人类对隼的保育与关怀也深刻重塑了隼的生存环境、再造了新形式人/隼关系。
游隼是世界上最快的动物。由于杀虫剂的大范围使用,它们在1960年代的欧美曾濒临灭绝。通过人工繁殖与野放等保育手段,游隼脱离濒危动物名录,再度变得常见。但是,人类对隼的保育与关怀也深刻重塑了隼的生存环境、再造了新形式人/隼关系。
人类活动深刻地影响了地球环境,严重地改变了不同物种的生存状态,也激烈地重塑了人类的可能未来。当代人类学要求正视这一全球危机、重新审视人类与非人类的共生关系,并强调去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考与“多物种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可参见结绳志“它们”栏目)。Fieldsights近日刊载了“第六次大灭绝中的多物种关怀”系列文章(以下简称“多物种关怀”系列),正属于这一探索。这些民族志短文易读却不轻松,它们没有提供什么解决方案,反而不断抛出新的问题。但我们正需要具体的故事、细致的讲述,来思考复杂与矛盾,来保持开放与拥抱潜在可能。
“多物种关怀”系列注重与英文学界关怀(care)研究理路对话。延续之前的翻译思路,我们不刻意统一“care”中译,而是依据语境来选择更符合中文理解的词汇:这些文章中,care依其具体含义可能被译为照护、照料、关心、保护、保健、服务等。在转译这些“关怀”故事的同时,我们希望能保存差异、保留“麻烦”,激发多语言、多物种、跨学科、跨地域的思考。
原文作者 / Sara Asu Schroer
原文标题 / Caring for Falcons in a Time of Extinction
原文链接 / https://culanth.org/fieldsights/caring-for-falcons-in-a-time-of-extinction
翻译 / 丁旖
校对 / 李丹青
编校 / 叶葳
游隼是世界上最快的动物,当它们在空中俯冲追捕猎物时,会收拢翅膀以减少阻力。其俯冲时速可达每小时389千米。 图片:Thomas Kaestner

在伦敦附近的一座小镇,我拜访了格雷厄姆, 他是一位驯隼者,并且一直在繁育游隼。同其他诸多鸟类一样,因为工业化农业中杀虫剂的使用,游隼在1960年代濒临灭绝(Cade & Burnham 2003)。经历了成功的保护措施和再引入计划之后,隼已成为标志性的旗舰物种——许多人将之视为荒野和自然之美的缩影(MacDonald, 2006)。格雷厄姆在后院饲养的鸟儿们与这种野生的神秘生物有着共同的祖先,但它们的生活方式却大不相同。格雷厄姆的隼们已经长大到足以将他当作配偶。当繁殖季节到来,雄隼和雌隼会向格雷厄姆(或者反之)求偶,以加强在冬季有所松懈的配对关系。在格雷厄姆看来,这种关系是“正在进行中的工作”,而且“永远都不能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在这个语境下的照料则包含了不同的情感价值,一方面要求认真地把隼当作一种拥有自身欲望和意图的主观性的存在,另一方面则又要为了更大的人工饲养目标而限制它们。

格雷厄姆说,他今天要收集一只雄隼的精液,这只隼已进入第三个繁殖季,并且也非常喜欢他了。从鸟舍的一个小洞里,我观察到格雷厄姆发出了一声极像鸟类的问候呼叫。这只隼则非常期待地望向格雷厄姆,回应了问候。格雷厄姆戴着一顶有着蜂窝状表面的大橡胶帽,缓慢且坚定地走向这只隼,在这只注意着他的鸟儿面前温柔低头,递出了一点它最爱的食物——鹌鹑腿。隼的回应是走向他,首先躬身回应,再把食物推回给格雷厄姆。几分钟的交流之后,格雷厄姆再次向这只隼颔首,而隼则开始发出这位驯隼者之前模仿过的响亮而尖锐的叫声。最终隼跳到格雷厄姆的橡胶帽上,用爪子抓住帽子,拍打翅膀来保持平衡。格雷厄姆平静地等待,直到这只隼交配结束并跳回架子上。交配过程很短暂,但双方在此过程中仍通过安静的呼叫保持交流。格雷厄姆从包中拿出注射器,收集了精液的小液滴,再将他们移入玻璃管内。离开鸟舍之前,格雷厄姆再次走到隼身边,接受了亲热的“喙摩擦”,并回赠了另一小份食物作为礼物。

大橡胶帽有蜂窝状表面,用以收集隼的精液。

格雷厄姆对鸟类的照护基于他对如何与隼互动的学习,他需要让隼将他视为一位潜在的配偶,而不是把他当作威胁、竞争者或者家长。如果没有人类的直接干扰,隼的求偶要求一段较远距离的、精心设计的空中展示和仪式化的食物交换与发声,这些都向配偶传递了情思和欲望。这样的配偶关系是一种社会要求过程的结果,这一过程要求对育种伙伴进行亲密的、身体性的和主体间的情感关怀。对于格雷厄姆这样的饲养者而言,其挑战在于在封闭的人造环境中建立这种关系,调动鸟类作为主观能动者的特定情绪、意图和欲望(Schroer, 2021)。这种主体间的接触又嵌于更广泛的照护制度之中:通过与鸟类个体保持恰当的关系,达到繁育和延续物种的最终目的。此处的照护(care)既不对称也不和谐。正如Thom van Dooren(2014)在讨论人工圈养环境中暴力照护(violent care)的伦理问题时所指出,这涉及了极端不对称的权力关系,更有可能会对照护对象产生危害。然而,这种跨物种配对关系也表现出了超人类社会性(more-than-human sociality)的微妙差异与潜力,(也许)就涉及了在严格人工环境中(Anderson et al. 2017)的“合作与胁迫、不对称与亲密的意外组合”(Lien,Swanson,Ween 2018, 20)。

我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后院的这种亲密关系和鸟类繁殖的照护实践,又如何与第六次大灭绝中游隼的命运联系起来?在这些跨物种相遇之中,可以看到一段长久的人/隼关系史。在1960年代,人们越来越多地观察到,因为工业化农业中大量使用杀虫剂,许多鸟类正在迅速消失(Carson 2000[1962])。欧洲和北美的游隼就在这一批消失物种之列。渐渐地,人类开始意识到这一问题并着手采取行动,包括重新野化圈养繁殖的鸟类这一开创性保护措施。在当时,这是一个激进的(或许也是绝望的)提议,因为长期以来,猛禽被认为不可能在圈养和“受控”条件下繁殖。然而经过1970年代的人工圈养繁育试验,第一批人工饲养的隼被放归了想象中的野外。

野化游隼的保育故事,建立于灭绝期鸟类照护中多元的、物质的、身体的以及符号的学习历史。如今,游隼再度常见于世界很多地方,然而它们的生活方式却发生了巨大转变。有的鸟儿永居在了越来越商业化的人工圈养环境中,这尤其涉及不断增长的商业化鸟类贸易,这种贸易又越来越多地试验与猎鹰杂交。其他游隼——有些是重新野化的游隼的后代——现在则以城市作为他们的领地(Hennen 2017)。在城市上空,它们教会孩子们如何在喧嚣的街区中存活。矛盾的是,为了阻止这一标志性野生物种在农业生产造成的有毒生态中灭亡,(人类对隼类的关心)可能最终会导致它们的生活更加紧密地与人类世界相互依存,并需求更多照护实践。

一只游隼飞过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照片:David Tipling/Getty Images

Reference:

Anderson, David G., Jan Peter Laurens Loovers, Sara Asu Schroer, and Robert P. Wishart. 2017. “Architectures of Domestication: On Emplacing Human-Animal Relations in the North.” 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23, no. 2: 398–416.

Cade, Tom J., and William A. Burnham. 2003. Return of the Peregrine: A North American Saga of Tenacity and Teamwork. Boise, Idaho: The Peregrine Fund.

Carson, Rachel. 2000. Silent Spring. London: Penguin Book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1962.

Hennen, Mary. 2017. The Peregrine Returns: 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an Urban Raptor Recover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Lien, Marianne Elisabeth, Heather Anne Swanson, and Gro B. Ween. 2018. “Introduction: Naming the Beast—Exploring the Otherwise.” In Domestication Gone Wild: Politics and Practices of Multispecies Relations, edited by Heather Anne Swanson, Marianne Elisabeth Lien, and Gro B. Ween, 1–30.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Macdonald, Helen. 2006. Falcon. London: Reaktion Books.

Schroer, Sara Asu. 2018. “Breeding with Birds of Prey: Intimate Encounters.” In Domestication Gone Wild: Politics and Practices of Multispecies Relations, edited by Heather Anne Swanson, Marianne Elisabeth Lien, and Gro B. Ween, 33–49.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 2021. “Jakob von Uexküll: The Concept of Umwelt and Its Potentials for an Anthropology beyond the Human.” Ethnos 86, no. 1: 132–52.

van Dooren, Thom. 2014. Flight Ways: Life and Loss at the Edge of Extinc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译校者简介

丁旖,阿尔罕布拉宫脚下的一颗石榴

李丹青,家门口的自然观察者

Posted in 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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