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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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生命是音樂 死亡是聽

[小說]-香

(编辑过)
那香氣聞著聞著,總覺得還夾雜著一股令人心慌的危險氣息,像是再聞久一些,我的肉身靈魂,也將要被那氣味毫無保留的吞吃殆盡

樓下新搬來一戶人家。

說老實話,在他們搬來的好幾個月裡,我都還未見過這戶人家裡的任何人,所謂的「一戶人家」,完全是我依照我所聽見的、關於他們的聲音,所形容出的想像。

每個即將入夢的夜裡,我都能聽見來自樓下無休無止的嬰啼,夾雜著一把年輕女聲間歇性的溫柔低語。

這樣的噪音某種程度上已經造成了我的不得安寧,但想著我也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北漂租屋仔,我也只得買好耳塞,然後祈禱我不會聽不見鬧鐘,或是我能在該起床的時間便自然甦醒。

直到今日,我在到陽台洗衣服的時候,這家子和我之間的生活隔膜,才終於划開了一道豁口。

那女人一襲白衣,粗黑濃密的頭髮紮成馬尾辮垂墜在右肩前,一雙清麗而乾淨的眼睛含著笑意,讓人想起那些尚未被這個污濁的世界給糟賤的、通透而美好的一切。
可她身上卻散發著一股馥郁濃烈得刺鼻,幾乎可以說是艷俗的香味。

女人的名字叫做阿香,丈夫在海運公司上班,常常得跟著貨櫃船出海,所以家裡常常只有她一個人。

她的中文有些奇異而陌生的口音,不算難聽,可卻總讓人覺得有些在意。

「啊,寶寶還這麼小,」想著大家以後都是鄰居,該有的寒暄還是少不了的:「你一個人帶肯定很累吧。」

聽見了寶寶,只見阿香的臉孔滯了一下,隨後又露出了略帶些內疚的微笑:「不好意思,最近肯定吵到你了吧?」

為了表示歉意,晾好了衣服的阿香死活都要拖著我到她家裡去坐坐,也算是替她慶祝新居落成。

一進門,阿香身上那股香得令人反感的氣味又濃烈了幾分,像是這個空間裡有道無形的氣場,會排斥所有意圖進入它的人。

只見阿香拿了一柱線香點上,那股子氣味便像是掙脫了什麼禁錮一樣噴薄而出,厚重而綿密的將我團團圍住,我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可那香味卻像是有意識的一般無孔不入,我感受到了我的眼睛鼻子耳朵頭髮,每個器官都已經漸漸地染上了這股眼前這個女子身上的、這個家庭獨有的奇異惡香。

坐了不到半小時,我終於因為受不了這個空間裡的濃重氣味落荒而逃。那香氣聞著聞著,總覺得還夾雜著一股令人心慌的危險氣息,像是再聞久一些,我的肉身靈魂,也將要被那氣味毫無保留的吞吃殆盡。

可說也奇怪,夜裡的嬰啼依舊,而我卻無須耳塞的隔絕亦能睡得安穩,在鬧鐘響起之前便已睜開眼睛,亦是前所未有的氣爽神清。

而沒有遭受香味浸淫的隔夜,嬰兒的啼哭聲如尖錐,一下下的挑動我的神經,連耳塞和安眠藥都沒能保有我的一夜安寧。

一開始我只以為是巧合,可隨著後來幾次阿香的邀約,我才證實了那充滿攻擊性的暴虐香氛確有奇效。因此後來根本無須阿香邀請,我的雙腳便會像是循依著生存本能,自動的走到阿香家門前(然後全身的臟器都一起要鼻子共體時艱)。

只是有件事我總想不透。

夜裡那些無法忽視的嬰啼,我總認為是來自阿香家裡(何況阿香亦從未否認),可這數個月間的頻繁做客,不要說嬰兒的聲音,在阿香的家裡,我絲毫找不到任何有個還會哭成那樣的嬰兒生活的痕跡。

「阿香,」某次屏著氣的做客,我終於提出了請求:「我可不可以看看寶寶?」

阿香的臉上又出現了那莫名其妙的短暫空白,隨後她起了身:「跟我來吧。」

跟隨著阿香在走廊裡左拐右繞(這座房子有這麼大?),阿香背對著我使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她推開了一扇房門:「寶寶就在裡面。」

經歷了這幾個月的洗禮,我以為我的嗅覺早已對這奇異惡香失了靈,可直到跨進房門的那一霎那,我才知道我所以為的無敵,不過是因為還沒見識過更加張狂兇猛的香氣。

只見那房裡的各個角落都點著阿香平時用來待客的線香,菸霧瀰漫的房間正中央,睡著一張嬰兒床。

床裡安放著一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襁褓,裡頭隱隱傳出了稚嫩的嗓音。

我掀開了那孩子身上的薄被,只見一張滿是皺紋的褐色小臉,上頭釘著一對血紅色的眼睛。咧開的嘴裡滿是獠牙,還不斷的對著我手舞足蹈,發出呵呵呵的傻笑。

我急忙將薄被甩回孩子臉上,急著想逃離這間無論是在色香味上都太恐怖的房, 卻只聽見阿香「喀嚓」的一聲把門鎖上:「這孩子餓好久了,我還在煩惱怎麼辦呢。」

在嬰兒撲到我身上的那一剎那,我絕望的看見了剛才被我一腳踢翻了的線香。

那哪裡是什麼線香呢?

分明是一具乾縮到只剩拇指大小的嬰胎,細長的部分正是嬰胎原先用來牽連母體的臍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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