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蘊之
張蘊之

在路上工作的人,興趣是宅在家裡耍廢。但總是在工作,從事興趣的時間卻好少啊。

【魚露與蠔油】來自越南的印花布

嫲嫲從越南帶來的舊花布,放著可惜,拿來包裹筆記本做成封面。

家裡有幾塊古老而神祕的印花布,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從母親的衣櫥櫃頂挖出來,成了美勞課製作布偶的材料。細碎的薔薇花樣,在崇尚前衛、顛覆傳統的九〇年代,這種紋樣被稱為「村姑土布」,很不討喜。完成勞作後,那些陳舊的印花布,就繼續在我的衣櫥裡渡過無人聞問的歲歲年年。

後來離家去外地求學,那些花布也隨著我不斷遷移,變成了小布包,或是作為舞台劇的道具,最後,手邊只剩下一塊藍底白花的殘布。十多年來轉徙流變,台灣傳統紋樣在設計人才的詮釋下重獲新生,以現在的眼光審視,這些舊布料不但不俗氣,還別具文化薪傳的價值。

本來那塊花布早已被我忘記,正好手上有一本家電廠商隨貨附贈的精裝筆記本,相當厚重,但因為封面實在太醜,每次使用時都心生惡感,有一天忍不住手癢,把封面給拆了。

拆了之後總得替它重新繃上臉皮,用軟體設計了一張封面,思忖著該去印刷店輸出上光呢?還是去小七印一印就拿來包?突然想起那塊閒置多年的花布,秉持著物盡其用原則,不如把那塊布用掉吧?

將花布從箱底翻出來時,摺線處都已泛黃了,攤開一看,好大一陣塵味撲鼻而來。將髒得不行的布料放進臉盆裡輕輕洗著,盆裡的水隨著一次次的更換逐漸由黑轉藍,我突然意識到,這塊布恐怕頗有來歷。這種花樣不太像是臺灣花布的款式,從染料不固色的情況來看,很可能是東南亞傳統的植物染。

趕緊打了通電話給母親,詢問布料的來歷,母親也不知道那些花布是哪裡來的,只知道我出生時那些布料就已經在了:「可能是爺爺嫲嫲從越南逃到臺灣時帶來的,後來移民去加拿大沒有帶走。」

「大概是幾年的事情呢?」我問。

「肯定比妳老。」母親說:「爺爺嫲嫲是妳出生的那一年來的,一九七九年。」

此時,嫲嫲正在我家作客。高齡八十八歲的奶奶,每隔一兩年,就會飛過大半個地球,在我家小住一段時間。等布晾乾,我趕緊帶著布料回老家,嫲嫲眼睛不好,摸了摸這塊布,說:「我也不記得了,但應該是我帶出來的。至於當時是拿來做什麼的,就不知道嘍。」

「是做衣服的嗎?」

「這種布料不是用來做衣服的。」

從嫲嫲的上一代起,一連三代,都在越南西貢經營裁縫店。從小,父親對於衣服要怎麼摺、怎麼熨燙,都很講究;即使移居臺灣,不再經營裁縫生意,家裡還是有一台縫紉車桌,我們叫它「推推排」,小抽屜裡布尺粉片、針線、布剪一應俱全。在幾乎沒有玩具的時代,它們陪我渡過了許多百無聊賴的童年時光。

我們一家子對著這塊舊布端詳許久。我說:「逃難耶,怎麼會把帶這麼土的布帶在身上呢?」

「做洋裁的人,對布是很珍惜的。」母親說。

車縫的布邊仍留著拆線的痕跡,碎斷的線頭卡在經緯之間,因年歲而脆硬。在我們清理線頭的抽拉中,上個世紀的種種往事,也隨著嫲嫲的回憶,娓娓道來。

原刊於《中華日報》,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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