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层的狼
基因层的狼

我在唐山现场,会出手吗?

“我在唐山现场,会出手吗?!”,不是我问自己的问题,而是我爱人问我的问题。她这么问我,不是觉得我不会出手,而是有一点担心我会出手,因为我们一路走来的这些年,她很了解我多么"爱管闲事"。

“我在唐山现场,会出手吗?!”,不是我问自己的问题,而是我爱人问我的问题。她这么问我,不是觉得我不会出手,而是有一点担心我会出手。因为我们一路走来的这些年,她很了解我多么"爱管闲事"。

从初中开始,到以后的不同求学阶段,同学们就说我有”侠气“。根据不同时间段的热播电视剧,还会给我起”xx大侠“的绰号。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绰号,可见我这个人是多么爱管闲事。

而且从高中开始,学生时代,我先后粗浅练过拳击和散打,也自己健过身,身高也过了180cm的”及格线“,所以出手应该是有一点威慑力的。不过,我回答我爱人:”我应该肯定会管,不过估计不会动手,而是站在一边喝止,最多是拉架“。这种答案,我想,应该是让她比较放心的回答吧。就如对那个出手爆头的黑衣女孩,我绝不非议她出手爆头,但是,反过来,我确实也觉得,在现在的劣币淘汰良币的大环境下,她出手爆头,和我出手制止一样,都不是最佳选择。

回忆起来,其实我爱人和我一起遇到的暴力冲突很少,但是路上遇到盗窃,我总会出声,惊醒失主或者惊走小偷,或者是因为我的医疗专业,多次出手,而身边和新闻里,个人见义勇为,结果被公权推责任和稀泥泼脏水,最后好人结局悲惨没好报的案例到处都是,所以她会担心。

我第一次出手,是医科大学刚毕业,已经在当医生了,但是还没有拿到医师资格证。当时我刚学过滑雪,正是人菜瘾大的阶段。带还是女友的爱人回老家过年,第一次正式见我父母。我家200多公里外有一个很好的天然滑雪场,自己开车过去只要三个小时,不过冬天大雪封山,一般都是坐火车。那个火车是蒸汽车头的绿皮火车,开得很慢,要走六个多小时。半夜十一点多发车,凌晨快六点到站,上一次我和朋友们去玩的时候是寒假,火车非常拥挤,补票买卧铺都买不到。我们大年初二出发的,我预想应该人很少,体验会好一些。上车后发现,人确实少了很多,不至于过道里人和人挤成沙丁鱼罐头。但是基本上还是站满了人的。于是我尝试去补卧铺票。卧铺很好补,但是只有比硬卧贵了将近一倍的软卧。为了让爱人舒服一些,也因为上次的经验,我毫不犹豫订了两张软卧。但是走进卧铺区域,发现整列火车,所有的卧铺车厢,都是空着的,只有我和女友两个人。我们简单洗漱一下,就想早点睡下,养精蓄锐。刚躺下睡前闲聊几句的时候,列车广播响了,说硬座x车厢有人晕倒需要急救,请医护人员过去帮忙。那个时候的法律和行政情况,其实比现在的环境更恶劣,而我也没有今天的知识储备,所以更初生牛犊不怕虎。都没有和爱人商量,直接嘱咐她自己早点睡,我过去看看,然后就冲过去了。到了一看,病人穿着厚厚的大衣,左前臂扶拄在身前的小桌板上,人半向前趴俯着,头枕在左前臂上,右手伸进半敞开的大衣中,压着自己的心前区。车厢里人还是挺满的,但是他的座位区域内,大部分站着的人都散去了,显露出站着两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一女一男:她们是本车的列车长和这节的列车员。听我说自己是医生,列车长介绍说,刚发车这个人就发病了。我请患者抬头,看到是一个50多岁的中老年男性,醉酒貌,满面通红,睁眼都困难,粗重的呼吸中带着重重的酒气,难怪他的周围也有淡淡的酒精气味。痛苦面容,满头冷汗,眉头紧皱。应答切题,证明意识清醒,可是呼吸困难,说话明显没有中气。我立刻怀疑他心肌梗塞了。问他原来有没有心脏病,他点了点头,问吃过药没有,有人拿起来桌面上的一个空药盒给我看,是硝酸甘油,看来是吃过了。伸手去摸他的脉搏,果然脉搏时轻时重,经常间隔时间很长,节奏很混乱。我问列车长,有没有急救箱,答曰没有。我请患者三人座位身旁的人给他把座位让出来,允许他躺下来,大家再让得远一点,给他更大的空间。乘客们都很配合,没有一个抱怨,就把自己宝贵的座位和空间让出来,甚至出手帮我一起把病人平稳的躺倒,放松腰带和衣钮。之后我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尽快叫到救护车,把患者送到医院急救。回答说最近的要两个小时后停靠,也只有那里有医院。已经联系到了病人的亲属,他的侄子,会在那站等着送他去急诊。说完这些,这两个工作人员就说,我们还有别的工作,病人就交给你了。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当年我也是傻大胆,根本没管她们,只想病人的情况和怎么处理,怎么度过这两个小时。于是我就全程蹲坐在他的对面地板上,一直用手指感知他手腕的脉搏,度日如年的撑过了这两个小时。他的侄子在漫天风雪中,带着满头雪花,把患者接下了车。患者走之前,表达很费力,但是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另一只手在自己大衣内层的衣兜里面一直在掏东西。我帮他掏了出来,原来是装着厚厚一沓百元红票子的钱包,他又颤抖着往外抽几张出来递给我,我赶紧按住他的手,和大家七手八脚,扶他上他侄子的后背的扶他,帮助拿行李的拿行李,送他上了他侄子的四轮拖拉机的露天后车斗,尽管后车斗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棉被...。直至今日,我还感激命运对我够好,没有让我孤军奋战,在那种条件下作abc急救。后来我把这个事情讲给一个心内前辈听,他也说我幸运,说急性心梗尽管死亡率只有五分之一,可是那是在医院。而我自己的一个老师,刚50岁,就因为心梗死在了公共交通上,身边全是自己的医学同事,第一时间就进行了持续心肺复苏,40分钟后送到顶流的自己医院,结果还是没救回来。

我回到软卧车厢,发现爱人并没有睡,还在等我,因为担心我睡不着。我们草草睡了三个多小时,列车长带着另一个同事来敲门了。说话很客气,说感谢你帮忙。然后把手写的软卧票递给我,让我补交票款差价。说以后就算认识了,下一次遇到,一定给我们补硬卧票,但是这一次软卧票已经写好了,我们要理解她们的工作。还要拿出身份证件来登记一下,以便后续有事情联系。

这不是我第一次和公权力打交道的不愉快经历了。

在哈尔滨,我和爸爸被旅馆黑社会半抢半骗过住宿费。同样是在那里的火车站,被铁路物流的黑社会一样的工作人员无理由辱骂过,搞得我宁可复读,也没有在那里读大学。在齐齐哈尔火车站,我看到了警察眼前,地痞流氓强买强卖讹诈旅客钱财。在吉林白城市,我见到了警察躲在树木的阴影里,钓鱼罚款所有从草坪小路上经过的人,在西安,刘志军的弟弟上任当地铁道局的一把手,第一个变化就是没有大学生可以订团体票,没有人可以从车站售票大厅买到车票,只能从路边的”便民“票务售票亭买到加了手续费的火车票...。类似的还有很多很多,包括后来北上广深超一流大城市。当然,和当年比,或者是我的消费能力上升了,脱离了这些情景,或者,就是整体经济情况好转,这些现象变少了。

所以当年我一句话都没说,付钱登记,请她们早点离开,以便我们整理下车行李了事。

后来,我一样在公共交通上遇到过很多次这种需要医疗急救的呼叫,每一次,我都响应了,但是,每一次,我都没有让这些铁路工作人员感觉到我在响应他们的呼叫了,我怕他们又把我扔在那里,自己金蝉脱壳,甚至预备让我当替罪羊。

比如,有一次,还是说有人在x车厢昏迷。我走了过去,发现是一个重度酒瘾患者。中年妇女,醉酒肝病貌,脸上有较陈旧快愈合的撞击瘀青和擦伤。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双上门牙缺失,全身酒气,靠坐在车门旁边的地板上,车厢里有一个铁路的工作人员在打电话,并没有看护她。我先蹲下去看了看她的瞳孔,再摸了摸脉搏,确认只是酒醉,没有需要急救的情况,就在车厢里找了一个临近座位,坐下来看。那个打电话的工作人员,喊来了另一个人,说自己查票的时候,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到了一站。两个人合力,一人掺着她的一侧肩膀,把她半拖半扶的移下了车,放在了远离车厢的站台边缘的建筑物防根下的阴影里,然后两个人就上车离开了。全过程那个妇女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们走开没多久,那个妇女突然爬了起来,迅速又跌跌撞撞地从被拖下去的车门重新上了车,然后头又重重撞上车厢壁,顺势又躺坐下来,估计是继续醉生梦死去了。我摇摇头,站起身,回自己座位去了。

还有一次,是在高铁上,说有人颈椎受伤。我仿佛路过的旅客一样走过去。听着对话,是一个旅客,坐在不是自己的座位上,与列车员争执,不想让出来。然后列车员把他的行李先拿下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头,他就说自己的颈椎被伤到了,要求去医院检查,列车长就在车里给他喊医务人员。我远远看着脖子活动自如的旅客,和想祸水东引自以为高明的列车长,像看了一出果戈理喜剧一样,飘然转身回座位去了。

尽管我自觉下段位已经比较高了,但是,我知道,我爱人担心的是对的,我还是会忍不住出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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