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ers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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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非虚构和我未能知道的一切,写到我能写到的最真实的程度为止;诚实地书写恐惧本身,拆解它的样貌,一起走出黑暗。

北京租房的日子,落地与抵抗

(编辑过)
四年时间,从25楼到5楼,从14楼到6楼,上楼下楼,我在北京租房的日子,一开始就落了地,而帮我落下来的人大都离开了北京,散落各地。独自拥有一间房以后,我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到处撞南墙,我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可能也很傻,但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傻也不见得活得不委屈。

ps:

旧文《我在北京租房的日子,一开始就落地了》扩写,因为写完第一次觉得不满意,但是改不出来,隔了一个月,终于能改得动了,所以重新写了一版,正文有1万8千字。

1

“你看,要吃啥?”男店主问道。我抬头看他,他带着点暖和的笑意。

在这个简陋饼店正面的橱窗外,我巡睃了两圈,酱香饼、鸡蛋饼、韭菜饼......没有想要的麻团和糖糕。我又捏住橱窗右边已经不太管用的白色门把手,推门进去看侧面橱窗里的食物,炸鸡腿、素丸子、煎蛋、香肠、几个炒菜。下午5点,没到吃饭的点,所有东西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这家小店,我离职以后常常来买吃的,从夏天买到冬天,它在小区的西门外,连着一排的店还有麻辣烫、炒饭,但实际上乱七八糟什么都卖,中间夹着这家饼店和一家菜店,我最近才混到和店老板眼熟起来。

另一个比较熟悉的是小区北边一家凉菜店的女老板,在改变职业方向以后,我和自己的羞耻心搏斗了很久,才加了她的微信,想要试图通过她去描绘一个目前尚未确定好主题的想法。小区北边原来开辟了好多个门,因为疫情关系开开关关,只剩下三个了。临近女老板的这一个,最近也没开了。

在之前一次买凉菜的过程中,也和她聊过疫情,她说对小区里做生意的外地人打击是空前的,最难过的时候,白交租回家待着省个生活费。倘若封小区,外面的人无法来购买食物,除却那些预定的单子,收入大打折扣。从我搬来这个小区,幸好只封闭过一次。加她微信之前,我也和她聊了聊,她说自己老公是一位老师,也会写稿子。

她很自豪地对我说:“我那时候上学呢,裤子上补碗大一个疤,也不觉得羞。”我一开始未明白过来,倒是很迫切希望能加她的微信,笑笑和她说:“补裤子就是一点点小洞,需要很大的一块布。您和我妈妈很像。”她立马开始强调自己的大专学历,和我妈妈不一样。不过,我还是很想加她的微信,只好又开始推拉,中途我觉得还是得坦诚,我说:“我的稿子并不一定能给你带来流量什么的,我还在学习写作。原来不是干这一行的。”我提前买完凉菜和她提出的要求,接着又断断续续来了几波人,我等在一旁,她在人潮散去之后给我调出了加好友的二维码。

西门外的饼店和小区里面的饭店和小菜店差不多,每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因为卫生不合格,被整顿上一至两天,再重新开业,但干净程度变化不大。当然有的小店,整顿整顿得就消失了。夏天的时候,小区里也会涌进来一些附近卖自种菜蔬的爷爷奶奶,我买过他们的两块钱一大把味道很足的葱,直接咬着吃的旱黄瓜,红得不太饱满却很香的西红柿,很便宜,他们挣一点儿毛毛钱。

小店的封窗直顶天花板,正面和侧面各留下了一人宽的口子用来递食物,台子上也有点油腻腻的,白色门把手后面支着两张简易的桌子,坐着吃饭的大多是快递员、外卖员,人多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外面停着的车上吃,也自在,间或看看手机,旁边两家店光顾者则多是租房中介。小区里也有建筑工人,他们基本没时间坐下来,通常都是在凉菜店女老板隔壁的一家饼店解决午饭。那家饼店的售价更为便宜,最贵不过3元一个,买上三五就能解决午饭。我常常在饭点混迹其中去抢豆沙饼,粗粝的皮肤,委顿的神情,磨损的衣物,是家里父辈们常见的样子,跟着的年轻男孩子会看起来稍微精神一点儿。

我从侧门退出去,心想要不要换到其他地方,小区里面也有好几家饼店,犹豫了一会儿,男店主还耐心等在橱窗后望着我晃来晃去的头,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手在橱窗前指点着:“要一个土豆丝,一个鸡排。”

“12块,要不要加热?”他问。

“不了,我直接吃。”我回道。

扫完码付钱,我拎着两个饼拐进小区里面,现在租的房子2000块一个月,有将近20平,五月刚换过来。在北京,第一次独自有这么大的空间,来的时候很自在,但离职太久,现下心里也不怎么畅快了,失落感会在每天任何时候偷袭我。

二室一厅,改做了四间卧室出租,和我对门的是个男生,刚搬来那会儿,晚上去卫生间洗漱时,房间里会传出物理公式的声音,他可能从事的是教培行业,“双减”政策以后,他的房间不再有此类声音了,但应该还没有失业,每天都会按时出门。带厨房那间租给了一对夫妻,他们爸妈可能就住在京郊,偶尔带着小孩来这儿,屋子里会传出来小孩子的开心的笑。女方的朋友还有一只经常需要她帮忙照顾的吉娃娃,它一来,常常像浅眠的人一样,只要稍微弄出一点儿声音,一定会叫上几声。一次,女生为了安抚住小狗,出门来看我进卫生间洗漱,大声同小狗搭话:“你看吗?哪里有人吗?叫,就是要叫?没有人嘛。”我只好冲她和它笑笑,这是我和女生仅有的线下交谈,以狗为媒介。

住在客厅的男生不知道干什么的,而且前后还换了好几波人,印象最深的一对帮孩子租房的夫妻,先是中介带着他们来看房,定了,快递一只只堆在门口,收拾好。妈妈来敲开我的门,穿着睡衣,头发散在身后,脸庞和善温柔,对我说:“同学你好,我孩子刚毕业来北京工作,住在你旁边,你们这个WiFi要怎么弄啊?我微信告诉我儿子。”

“Wifi我是找那个房间的女生摊的,她装了,我用的她的,两百块钱,你问问她。”我指了指对面小夫妻的房门回复她。

妈妈露出为难的样子,我想了想:“我看中介好像把你儿子拉进群了,你让你孩子在群里加一下她?他应该知道怎么弄的。”

“那她是群里哪个人呢?我看一下,好给我儿子说。”她又问我。

“这个头像,要不你拍个照,好找。”我回复。她连忙调出相机,拍了一张照,临到他们离开,那位妈妈再次上门来拜托我帮忙照顾一下她的孩子。

我应声说:“好。”

直到男生离开,都没上门找过我,我猜想他估计没找好工作,就匆忙来到北京,进进出出的收快递和外卖声没断过。一个月后,又再次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的转租的交谈声,房子再次易主,这个倒是住得长久,大夏天上厕所撞上了,光着上半身,一眼就看到他并不壮实的身体上的小肚腩。合租房五个人,除了女生的样貌,其余三个男生的脸我到现在都没记下来。搬到这个小区以后,我完全没了和室友深入交谈的想法,刚刚暂时了断了工作,以及抗拒承受前几年租房生涯惴惴不安地维护室友关系的疲累和把他们当垃圾桶倾诉了太多家长里短的想要逃跑的欲望,加之应对北京生活又愈加游刃有余,遂安心地退守做起了“宅女”。

2

待我走到单元楼下,鸡排夹馍已经下肚了,土豆丝卷饼刚开张,左边的菜地“花园”里,一只长毛大胖黄猫蹿出来对着我大声“喵”“喵”。猫也来偷袭我了,它的眼神有一点点儿凶。一层单元声控灯立马亮了起来,昏昏的黄色,颇有老家十多年前用的白炽灯的感觉,不过家乡现在都换成惨白惨白的节能灯了。

“走、走、不给。”我脚尖往前佯装踢了几下赶它走,不经意间却和它对视了一眼,好似是不小心释放了同意的信号。我转身迈着大步,几步跃到一楼楼梯上,猫也跟了过来,长毛扑在台阶层层叠叠的尘土上。老楼楼道里到处都是灰尘,物业很少见到,扫地只是扫走了明显的垃圾,至于叠BUFF累积起来的灰尘,没人管。除却个别住户家门口,会稍微干净一点儿。楼栋外墙斑斑驳驳,装了钢筋外框的窗户上普遍生着锈,和我的楼栋排成一条直线的东门那块正在维修外墙,刷成了淡色的橘黄,不知道啥时候才轮到里头的。

“喵”“喵”,我又和猫对视了一眼,转身继续往楼上走,二楼的声控灯也亮了起来,依旧昏黄。猫继续追,楼道里却听不到声音,直到“喵”“喵”声再次响起,我才知道它追到了二楼楼梯拐角,于是转过身继续和它对视。

“走、走、我都没吃饱。”我脚再次做出佯装要踢的样子,在台阶上往前怼了几下脚尖,旋即迅速转头加快脚步上楼,一边快走一边继续吃土豆丝饼。

猫没追来了。

上到六楼,进右边的那户,二室一厅的大门正好对着卫生间,合住的室友们常年开着通风,因为他们不好好冲厕所导致卫生间一股尿骚气,一开始我以为是哪个合租室友腿脚不方便,委婉地问完中介以后,中介回复:“没有人的。”于是就拍了马桶图片发到群里“恶心”人,但过一段时间又会故态复萌。后来,我发现是室友冲水太急,按一下就松手了,所以才冲不干净。

我径直走到最里面,朝南方向的主卧。喘着气摸出钥匙开门,开门的瞬间,温和的带有上一餐饭菜味道的热气围拢了过来,替我抹掉刚刚出门沾的微末的冷气。饼只剩一点儿了,掉出来的土豆丝堆了一小坨在塑料袋底,油油的、塌塌的,秉承着不浪费粮食的习惯,我拎着袋子挤出来吃掉了。

晚饭解决了。心里却还想着刚才那只猫,嘴上也说出来:“这猫,比我老家的猫肥多了。”

我其实对猫没太多怜惜的感觉,家里“要”过三只猫,第一只来时,我正在上小学,猫在我家生活了挺长一段时间,后来因为老偷吃鸡仔被父亲一木棒子打死了,它刚刚生产完,猫仔还在吃奶也没活下来,母亲用奶粉喂小猫,嘲讽父亲说他以后要遭报应的;第二只猫来时,我已经上大学了,它被用已经清洗过很多次变得软糯的化肥袋子装着,由姨姨带来,她家母猫刚下的猫仔,袋子挂在门前的李子树上,等着父母亲回来给它拴绳子,我听它一直“喵”“喵”叫得让人心焦,又担心它闷得慌,起烂好心用剪刀开了个小洞,过了半小时再看,袋里空空如也,在门前菜园子地里拔葱的时候,有幸再看到过它一次,长得挺肥;第三只大学刚毕业时来的,还是姨姨家的猫仔,我不在家没出岔子,但年复一年地怀孕,瘦得很,我建议:“要不我们也去给它绝育吧,年年生太辛苦了。”父亲笑我:“你见农村哪个养猫要绝育的,莫名堂。”

家乡那边讲究猫不能说“买”“卖”,一般说“要”,给上三五块钱,就决定了它们的一辈子的命运好赖。

家里人有时候很爱猫,零食、肉都不吝啬,但是厌恶起来,又可着劲儿地打它、骂它,阴晴不定,大抵猫过得也很辛苦。父亲还很自豪作无赖样地说:“你看家猫怎么欺负都还会往回跑,被打了还往回跑。”我觉得猫猫很可怜,它就像这个家里的人,明明一个个满身伤痕,还可着劲儿地想保留一个完整的家,我也无法阻止这个家里的人对猫的伤害。

小时候,父亲干农活砍树时还顺便给我抓过小野兔子、小啄木鸟,我给它们喂虫子、喂腊肉、喂牛奶,统统活不下来的,太小了,几天后饿死臭了被扔掉。不知道哪一年对这些动物们我就没了执著,爱恋就会产生痛苦,人和动物都一样,爱恋后就无法拒绝和控制伤害了。

现在这间房子在北京的老小区里,小区修建之时房檐留得极窄,当时也没料想到后来这许多年,因为气候变化,大暴雨灌进窗户缝隙,又从推拉窗的下轨槽里溢进屋子,雨水饱胀了墙壁后,瓷砖以及粘贴它们的水泥块整个地从墙壁上剥离开。打开窗户看外墙,却也没有这样的毛病,今年夏天的暴雨一来,我就把擦灰的毛巾一头卡在推拉窗的下轨槽,一头伸在下面的准备好的盆里,一般都至少会接半盆水,最多的一次,半夜起来倒掉了满满一盆水。房子的装修以深黄色为主调,木制家具包办一切,加上中介配置的大力一点儿就往前倒的滥竽充数的淡黄色衣柜。我后来在一位前同事探访河北保定的废楼视频里,看到过极为相似的装修,估计也是世纪之交非常流行的风格。

3

楼栋一层门前还有花园,常见的是各种蔬菜、佐料、水果。绿化树种倒成了外来户,点缀其中,它们要做到不打扰这些菜和水果,才能好好活下来。我一直有点儿好奇,这些菜和水果只属于楼底那家呢,还是每个人都有点儿呢,一楼楼栋门前估算一下,30平米左右吧,一栋楼六层,每层两户,每个人分2平米多点,实际又分不到,楼底过道又占去小半的位置,可能还是楼底那家的吧。

我住的那栋楼楼底,早晨正面朝着太阳,左手边往高了看有柿子树、白果树,低一点是花椒树,一种类似于椿树的矮树,再往低了看,有些不认识的佐料,亦可能是绿化草,叶子绿中带红。右边呢,也有一株白果树,但它拥有一只大大的鸟巢,最近叶子黄了、落了一大片才显露谜底,我待了大半年才得以窥见,鸟儿早早飞走了。小区里的白果树,都有着粗厚的叶片,整整齐齐的排过去,没有突然露出的空白。现在城市里很多巨大的白果树,却长着细细小小的叶片,或者打着打着“吊针”就枯死了,我一眼看过去,就明白它们也是外来户,拖着庞大的身躯在一方逼仄的土地里努力地扎下根系。大风一吹,就被连根拔起。我家也卖掉过这样的白果树,刨掉它以后,留下半人高的深坑,父亲填了大量的石块和泥土进去。一棵树当年出价七八百块,它们至少要长10来年,进城也保不准能够活下来。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家里那棵白果树。

菜地里还有南瓜藤,从地上铺展到树上,我还记得夏天大个深绿色南瓜吊在那里的样子,很快它又消失不见了,不知道邻居有没有收获过黄色的南瓜。花椒树、苹果树、椿树也是右边的主要树种,夹杂着其他的矮灌木,层层叠叠的。

靠近单元楼底,种着玫瑰、月季以及其他几种颜色鲜艳的花,而靠近过道出口那边,有一笼大兔子,小孩儿最喜欢它们,从夏天到秋天,会有不同的小朋友和它们打招呼。笼子是旧木板料做的,板材大小不一,侧面接一个铁笼子,兔子就在这个组合笼子里活动,有时候它会钻到木箱子深处,你就会担心兔子是不是被吃掉了,过一段时间它又会钻出来。楼底那户有只猫,会在阳光充足的时候蹲在窗框里注视着你。有只经常被拴在门前的小狗,狗绳常常被它绕在树上、电线杆上、门前的柱子上,它也不叫唤,逢人过来就要往你跟前蹭蹭,巴巴地望着你,但是我怕狗,大狗小狗一样的怕,躲着它走,估计它很失望,主人有一次见到我这样,反复劝我不要害怕,我拒绝了,他可能觉得我大惊小怪、不识趣。

夏天我常常去夜跑,有幸见着了小区里更多的“花园”,在北京有这么点地方,还是在一层,可以养花,种水果佐料,想来也是很惬意的。我只顺便掠过这个小区不到1/10的地方,就能看到邻居们的各种传统现代夹杂的志趣,弄得回环曲折的花园凉亭,会有人逗鸟喝茶;有一株挂满红山楂的树,旁边摆着各式被替换下来的旧沙发长凳,夜晚会有一群人在那里;乱七八糟懒得打理的,疯长的南瓜藤和偶尔冒出来的葱、蒜苗;蜀葵花海,平生第一次见着白色的品种;花盆秋葵,因为铺了地砖无法搞菜园子,主人家专门搭了钢架子,摆了三排,看样子应该已经收获了好几轮......

小区里还有几块别墅,它们的小花园会更精致一些,包裹在风格各异的欧式栅栏里,有一排别墅门前最精致,过道载满了各色的玫瑰,鲜活且自在,夜跑经过时,好想去拍照,终究没去,还是怕狗。沙发,长椅,定做的、废弃的,能在这个小区里随处找到触感不那么冰冷的座椅。椅子上常常是老年人、小孩,也有低着头的年轻男女。夏天午后乘凉的人坐在那儿,也不懒懒散散,也不精力充足。唯一的缺点就是狗屎多,大狗、小狗早晚出街,幸运的是我从未踩到过,每一栋楼前后都停着车,大牌的、不知名(主要是我不认识)的都停在这混乱的“花园”里,却也不突兀。

看房子的时候,是在4月春天的夜里,8、9点钟,我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房子门前的行道上,转租的女孩子一开始预计我来了她可能还没下班,实际情况是,自诩认路超快的我在小区里面迷路了,她上楼了又下来接我。我俩一口气上到顶层六楼,我喘着气,她语气平顺且自豪地对我说:“我在这爬了一个月楼,现在喘都不喘。”她确实没有喘,我住在这儿以后减了10来斤的肥,但仍旧上楼还喘气。女孩子开门带我进去,我一瞬间就被20多平米的喜悦魇住了,也贪图租金便宜没有中介费,忘记再好好检查一下卫生间的环境,后来卫生间就成了一个雷。抠门如我,除了整租那一回,从来没给中介上过一回费。

当天晚上,我还遇到了一只拴在门前的狗,“汪”“汪”地嚎,一度以为这个小区治安不好,签转租合同的时候,还问中介有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中介尴尬笑笑,回复我:“没有、没有。”到我真正地住进来,是5月初,各家的“菜园子”都嫩绿嫩绿的,我从上一间房子里收拾出来将近10个袋子的东西,9个平方的房子,被我塞下了这么多东西。

刚来北京时,我拉着一个行李箱,带着一个小袋子;第一次搬家的时候,两个袋子;第二次搬家的时候,四个袋子;这一次搬家,就翻了好几番。可收拾完毕,也仅仅只占了房间1/4的位置。搬来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忍着全身的不舒服等领导定工作,一切弄好才终于能休息。

这种生病时刻很绝望,这几年遇到太多了,常常会想念起家里的好,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妈还干过检查我内裤的事情,因为新年刚好来月经,我以痛经拒绝去翻山越岭给在煤矿出事早逝的舅舅烧香。即便因为生病请假,还是陆续会有人找上来,偶尔痛到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醒来便是无数个微信小红点,少有真问题,大部分是常规工作的再次确认。直到五一假最后一天,感冒才走掉,我打起精神收拾完屋子里乱七八糟的行李,捆好袋子,终于得空去洗澡,刚刚冲了两下水,花洒头“哐”掉在了地上。

卫生间的问题后来在我住进来一两周之内,幸好基本都解决了,室友们除了水电费互不打扰,甚至上卫生间赶巧同时出门,都会有人自觉回避。我后来查了一下这个小区的房龄,20年了,虽然外墙沧桑、花园奇葩,卫生间一言难尽,但好在房子面积大,吃食又便宜,而且在又忍了回迁小区两年以后,再次体会到快递和外卖送上来的喜悦。

五一发高烧当晚我拿到退烧药和退烧贴那一刻,感动到想掉眼泪。

4

四年前,在西安郊区亲戚家告别了做服务员的母亲,我揣着offer,父亲卖牛的7000元钱,一夜硬座到了北京。亲戚家新婚的妻子,在我们下午吃完饭坐在他们自家饭店外面的桌子上吹风时,极为认真地对我说:“女孩子,一定不要早结婚。”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回答:“好。”她比我小,回族内部婚,嫁给了辈份上我叫叔叔的亲戚儿子,男生实际比我还小。人开朗、调皮,对爸妈很好,但就是孩子样,睡懒觉、打游戏,偶尔在店里帮忙,婚后第二年就做了父亲。

亲戚迫切地想要让他成熟,周围人出的策略是——结个婚就好了,女孩子漂亮、娇小、勤快、温和。两个孩子,未到法定婚龄就被大人们迫切地推进婚姻,希望能籍此加速催熟他们,实际大多只能变为夹生,这些在我妈妈后来的转述里得到印证。之后,他们可能需要花上大半辈子把夹生的部分聚拢,再加水、升温,一点点捂熟。

妈妈到我要坐车到西安火车站时,才开始表露担心,没走之前,倒是亲戚们的话语里流露出的担心更多。她有一项体面生活的技能,无论我俩起了多大的矛盾,我离开之前,她总能粉饰好一切情绪,好好告别。

租的房子在海淀和昌平的交界处,一个回迁小区,收到实习的offer以后,先是和电视台一起的小伙伴商量,怎么给实习老师说。实习老师平日里不怎么管我,喜欢领导新派给他的比较壮实的男实习生。

尽管我已经努力地表达出能扛得动摄像机,也能写得好稿子,但是实地操作的机会寥寥。某次,和楼下的保安大叔交谈,意外得到我们是同乡的消息,他劝我早早打算,说:“你那一层全都是关系户,留不下来的。”我本来也从未抱着能留下来的期待,一起实习的女孩子,有一个从北京学了传媒回去,被家里人塞进来,稳稳能转正,另外一个在西安本地学传媒的女生,最终也留下了。

回到宿舍,也和室友们商量租房,她们提到了一个在北京实习的同学,让我去问问她。我们是四人间,其余三个室友都是家里的老幺,工作压力没那么大,都在准备考研,虽然不是一战成功,但后来的两三年里,陆续上岸。听了她们的建议,我勇敢地不自量力地去找了那个同学,在电话里获知原来她是住在酒店里的,并未租房,又得知她父亲本来就在北京体制内媒体里。

命运在此时迅速显露出本来的样貌,但北京来的Offer压下了我很多的焦虑和不确定,我努力地攥紧了这根救命稻草。后来,我又试图打扰了几个北京实习的同学,一无所获,最后终于在知乎的租房攻略里找到了法子,彼时知乎的那个帖子里,对豆瓣租房小组进行了盛赞,我也关注了几个大中介小中介平台,但租金让我望而却步。

我在豆瓣租房小组里看房,也发了帖子,一个山东女孩找上了我,她提供的房子距离合适,房租压力也小,一个月我只需要分担900块。我俩合租主卧,她帮我先垫付所有的租房费用,我承诺到了北京再给她,后来,我们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时,她骄傲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多勇,敢给你垫这么多钱。”房东女孩住在客厅隔断里,频繁去大西北各省出差,常常拜托我帮她喂乌龟。头次见喂乌龟没有喂死的,我喂的时候她有5只,现在朋友圈里她拥有了7只,每只都很健康。以前家里和学校都风靡过养乌龟、兔子、金鱼,最终大都早早离世了。房子从小中介手上再倒到她手里,已经算是“二房东”了,小次卧当时住着一个南京男生。我还和父亲说过这个,他倒不怎么在乎,他走南闯北好多年,因为生病才退回农村。

从北京西站出来时,我可能带着一点儿兴奋和自豪吧,更多的却是熟悉感,也夹杂一丝“也就这样嘛”的情绪,街景建筑都差不多,我操作着手机地图摸索公交线路,输入提前获悉的地址,倒腾最少的方式只需要乘两趟公交。手里没准备好零钱,出火车站的那趟,尤其挤,但我还是稳稳地站好了。公交里的人也都是常见的装扮、神态,第二趟车,我把剩下的5元纸币都投了进去,当时正是8月底,窗外的树木还是绿绿的,公交车曲里拐弯,我看到了同家乡差不多的景致,下车的时候,车里只剩下我了,乘务安全员帮我把行李箱拿下了车,我记得他还问:“你从哪儿来的?”

“西安。”我回答。

“我去玩过。”“我经过过。”“我知道。”“我打过工。”这是通常的回复,在我后来遇到的很多一面之缘的人口里。

合租房间在回迁小区某栋25楼,我在离小区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拿到了钥匙。室友正准备去上班,她当时留着黑缎子的长发,说话温声细语的,生气也是温柔的样子,只冲我发过一次火,是发生在整租之后的事情,我们俩也从那开始掰掉了,整租结束我们就各奔东西。今年4月底爷爷过世,我着急忙慌地拖着行李箱去地铁站,在路上意外遇到了她,头发是分离前烫的碎卷发,我没有同她打招呼。

2017年,回迁小区有简单的门禁,外卖员偶尔偷偷跟着进进出出,快递是一律不让上楼的,在小区门外左右堆成一排,各个快递都有一片位置,下雨时,有的公司好点,给快递员提供搭雨篷的设备。也会有人取外卖图便捷,小区栅栏两面的绿化丛都会被踩塌一片,只要哪块儿秃了,保准就是外卖员和取外卖的人共同构造的作品。待我2019年再次搬回回迁小区时,外卖还是这么办,但没有了漏网之鱼,快递统统被收归到小区里面,专门开辟了一个暂存点,“大件2-3块,小件1块”这是取件人要偿付的价格,仅仅只是一天的价格,超期就得加钱,我很怀疑这是不是物业创收的手段,提意见时他们还每每挎着脸说我们事情太多,他们管理不易等等。暂存点好似还另外收取了快递员的钱,某次我取一个品牌的快递,负责取件的阿姨说:“快递员付过了。”我心里疑惑,这样他还能挣到钱吗?我想着要不要去淘宝上打赏,最终作罢。

后来,在周内抵达的快递员打来的很多个电话里,我请他们帮忙放到暂存点,他们大多未回复什么,很快就掐断了电话。综合之前的经历,我开始在周内下估计周末能到的快递,周末花上一点儿时间下楼去拿。疫情后,小区终于放了快递员和他们的小车进来,在小区广场附近的空旷区域里,每家快递各据一角,间隔着他们的绿化带不幸再一次被人踩秃了。我并不觉得图方便的人有错,因为我也干过,这些更多的是人为造成的麻烦。

5

实习那年最大的两件事,一是室友的“一个月”男友,另一个可能就是对“Evictions”的恐慌。我得到的offer并未有签约的可能,那时我甚至也未担心过未来的工作,只想着12月辞工回家或者六个月期满去挤第二年的春招,后来因负责相似业务的同事辞职去日本求学,意外得到了实习一年走社招入职的承诺。论文甚至都从未成为我实习那一年的大命题,负责的导师安心地等到了我们这群羊自己走进答辩场,虽然她于答辩前一天把小组里两个同学的论文全盘否了,这两个同学的答辩也顺利挂掉了,不过最终我们还是都毕业了。

最疲惫的是坐硬座火车,北京西安来回转,单程才100多块,毕业典礼那次最疯狂,24个小时里有2/3的时间我都在硬座座位上扎根,下车时腿肿的可以按小坑,但洗了个澡立马精神十足地跑去上班。

坐硬座喜欢看剧,也看书,大热的韩剧都是在这些旅途上刷完的,邻座的兄弟姐妹都会参与进来,津津有味,想来硬座其实比高铁好那么一点儿,极少遇到哭哭啼啼的小孩儿们。我自己也一定程度上在硬座上获得了那么一点儿骄傲感,支撑着我继续往北京跑。

也曾“搭便车”地帮助过一个从传销组织里逃出来的男人,我自己无法确定,但当时火车刚好驶过天津,李文星事件余温尚在,周围坐火车的人倒见怪不怪,消息通过无数张嘴递过来,说那个人晕倒在火车车厢连接处,是逃出来的,身上只剩火车票钱,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向附近车厢的乘客要糖果救命。我那时候超级喜欢买一个现在已经忘记了牌子的柠檬糖上火车,我说全部拿去给他吃不用还,没想到他缓过来以后把糖又托周围的人传回给了我,后来在某一站下车,他的家人来接走了他。

到2018年7月顺利转正,虽然正式三年的工作一定程度上收获了很多,但终究可能也算是绕了路,当下又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一开始的出发点上。除了最好的朋友,其他人都觉得我发疯,我每每解释一大堆内容,其实就是心里没底,慌张,不然我就可以坦然说我要写作。

山东室友的“一个月”男友,从头到尾我都觉得男生根本谈不上爱她。“一个月”男友刚和前女友分手,便和室友在社交软件上搭上了线,接着他俩便发生了关系,一开始室友并未明说这点,后来在夜夜熬鹰似的讲述中才透漏的。也就在他们搭上线的那一个月里,男生体检竟又查出了癌症,前女友微信求复合并说能照顾他,于是顺理成章吃回头草。在室友同我满心担忧地去完超市选完食材熬好鸡汤送去医院时,“一个月”男友以“鸡汤太油医生不让我喝”“我不能害了你”“前女友可以照顾我”甩了室友。

整件事在我看来就这么明快简单,室友却使着劲儿要扒拉出,在这一个月里男生有没有对她动真感情以及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她给我讲述的细节是,男生会在微信上说爱她,给她发三位数的红包,我听完觉得男生不可能动情,短短一个月,只是和前女友分手想找个“调剂”罢了,我还这样直说了。当时和室友关系不错,那话放谁听到肯定会生气。

我们房子里住的刚好全是女生,几个人都在门口站着听她讲完“一个月”男友的来龙去脉,帮着她出主意,可她终究还是胆怯了,没加回一个月“男友”的微信询问答案,倒是经常骚扰我到大半夜,问“为什么要分手”,我一直是那句话,室友说我“无情”“冷血动物”,还努力让我换位思考:“如果是你,爱上了一个人会怎样?”我说一直没有爱上过什么人,至今仍旧没有。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初中时代在中学所在的小镇河边对面河滩上,遇到的一位穿着明显不符合当时小镇乃至于县城风格的男生,他和周围所有的男性都不一样,同学们崇拜的老师都比不上他的气质。我记得他温柔地用普通话问:“你有没有塑料袋,可以借我一个吗?”我立马脸烧着翻自己书包,抖着手把装床单的袋子抽出来给他。我问他要袋子干什么,他说:“找石头。”后来,我试图给一些同学朋友讲这个“怦然心动”,大部分人不置可否,我就安慰自己,他是平行时空里来的过客,不过确实给我贫瘠的青春里装点了些泡泡。

17年底,拆隔断已经在网络上时有爆出,“Evictions”的阴云又罩在头顶,我和室友们一直都在猜测什么时候会被赶走,工作的地方没能出产相关的作品,一直很遗憾,我当时很不能理解,当然第二年前司跟上了,后果很惨,此后再少有此类的义举了。我一直在和我进入前司实习的理想打架,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透露出幼稚和事多的意思,我也曾退缩,是否自己太天真,可就是一直不得劲儿。离职后很长时间也找不到未来的方向,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幸好我们到底也没被这些所捕获,反而是被小中介给先踢了出去,当然他给的理由是拆隔断,“二房东”女孩一眼看穿他们的算盘,无非趁着毕业季想要涨房租。当时刚好是5月,“Evictions”事件以后,北京房租一路走高。回迁小区临近海淀和昌平界,租户大多都是附近大厂里的员工,出租快,17年主卧是1800元,等到我2019年再搬回来,这个价格就只能租不到10平米的小次卧了。

幸好,小中介还退钱。小次卧同乡女孩,搬到我们那户前,已经搬了七八次家,这次才终于没吃亏,中介跑路、不退房租押金的事情她都摊上了个遍。我常常在那时候带有一丝优越感地怀疑:她怎么这么惨。

小次卧的前一届室友是一个南京男孩,来北京的第一天,我拖着行李箱带着从十字路口拿来的钥匙,放下行李后去厨房打招呼,他请我吃他自己做的甜口西红柿炒蛋搭白水面的午饭,我也脸皮极厚用他的筷子和碗吃了一点儿,那是我第一次吃甜口西红柿,味道在我看来真的很怪很怪。刚认识没多久,我俩就一起去买东西,他告诉我超市在哪里,回迁小区周边的交通地铁分布,或许当时他就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和融入的迫切,也耐心地帮助了我,刚来北京的些微的不确定感和假想漂泊感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我那时手里只捏着父亲给的7000块,房租押金瞬间就花去了这笔钱的大半,剩下来的钱用来买衣服、置办生活用品捉襟见肘,靠着大学室友和发小,才勉强挺过实习的一整年。大学室友在刚实习的前半年因为我当月还当月又借,甚至直接将她妈妈的支付宝账号密码给了我,让我自己转钱。实习工资微薄,付完房租勉强够吃饭,买一点生活用品,但室友们都很温暖,大家极少互相询问服装、化妆品、包,买到了便宜好用的,还会互相夸赞漂亮。

小次卧的第一任南京室友,姑且这样叫他,我家里的姑姑们都远嫁了南京,找了当地人做丈夫,他和偶尔陪着姑姑们回来的姑父们给人的感觉很相似,温柔,不计较,说话风趣。我室友洗澡经常忘记把装了卫生巾的垃圾桶拎出来,灌满水以后很恶心,可垃圾桶还是会被整理好,也没有人在租房的小群里嘴人。他还真诚耐心地帮助过一个退役的朋友找工作,两个人都是大高个,挤在小次卧的一米五的小床上。后来,他朋友还发现了卫生间门前地板渗水,足足修理了小半个月,我们天天奔到小区别家上厕所,但成功避免了一场飞来横祸,不然,我们很可能因为渗水给楼下赔天花板。

他搬走时,把一个用得起了厚厚油垢的铁锅留给了我们,山东室友又在和我分开以后继续带上了那只锅。“二房东”女孩不常住,把隔断租给过开直升机的女孩,最终决定去上海工作的女孩。开直升机的女孩给我们讲她去不了航司,只能带着老板们从市中心飞到北京郊外摘草莓。去上海工作的女孩,一开始就觉得她实习的那份工作性质并不好,并劝我谨慎考虑我和她内容差不多的实习工作,要不要以后留下来。

6

之后,“二房东”女孩痛快地搬去和男友一起住,留下来的我们仨,就必须要独立面对接下来到底是继续一起住还是拆伙的问题。我和山东室友看了单独的房间,她兴趣寥寥,看整租的房子时,倒兴致勃勃,也甚至不计较水涨船高的房租了,租金几乎翻了一倍,对还在实习的我来说,支付那笔房租格外艰难。

第一次房租我极为窘迫地问母亲要了3000块,第二次房租我甚至开口问同事借了钱,转正第一次发薪不是整月,工资甚至连还同事的钱都不够,本来打算信用卡下卡以后凑够钱一并还给她,约定的还款期限已到,我赶紧红着脸烫着耳朵把手里仅有的钱给她,信用卡终于下卡,我又套现还清了剩余的钱。后来,我断断续续地用了一年信用卡,还助学贷款,给家里钱,毕业第一年在这样极度的匮乏里硬生生往下挺,却也没有走失,信用卡在我有了积蓄以后迅速被弃置了,可能恰恰是周围的室友们宽容和不比较给我以喘息的余地,我想我那时也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拆掉室友和同乡的惺惺相惜。

整租的那套房就在回迁小区后面,隔着一条街,小区环境却是天壤之别,干净,绿色植被植满了整个小区,垃圾桶藏在丛丛的枝蔓深处,根本不会扎眼和刺鼻,在路上从未曾看到过狗屎,保安也是和和气气的。我们花了几十块钱,叫了辆货拉拉把我们仨的东西装进去,三个人的东西却连个小面包车都装不满,房间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被我们拾掇上,比如前面那只油垢满满的锅,卫生间里脏兮兮的拖把和垃圾桶。同乡女孩招了个湖北女孩,一起来分担她那间房的房租,我和室友继续住在一起。湖北女孩从北京别处搬过来,极爱买零碎物件,吃喝用的小东西也从网上买,纸箱子堆满小半个客厅,惹来一大群蟑螂。退房的时候,麻烦极了。

她做得一手好家常菜,我的厨艺在她面前就变成了只会放辣椒粉的生手。看房时,我们还看过整租小区对面高端小区的一套房子,我傻乎乎地到处坐着玩儿,结果坐断了里面某个衣柜的隔板,后来好多天都在担心带我们去看房的中介会不会来找我要赔偿。2018年,整租房子租下来是6900元,对面小区已经是9000出头了。

房子位于整租小区的某栋5楼两居室,四个人一开始过得很愉快,经常聚在一起打火锅,也会互相品尝厨艺。我们还见过湖北室友的男朋友,现在他俩回到家乡去往武汉打拼,也是合租的四人里最早结婚的。她和同乡两人都是学的财会,每天晚上都会做上一会儿题,同乡想要考注会,湖北女孩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放弃了,跳去做产品经理,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的转行,我们问起,她说就是看书,却也顺顺利利入职了。同乡女孩去年调回西安,她走时还专门在微信上同我告别,我却有点尴尴尬尬的,曾经我们也玩得很好,我也同她倒了我家里的很多垃圾事情,对于一手拆散整租这件事情,想起来觉得仍旧会觉得愧疚,但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同我住一间房的室友当时到底在房间里干什么,和她决裂那晚,12点刚过,湖北女孩和我在客厅里,我戴着耳机打游戏,她戴着耳机看剧,她质问我为什么室友还在唱歌,我从游戏里抬起头,直接就推开门进去说:“你能不能别唱了,12点了。”室友猛地使劲把我推出来,“哐”碰上了门,我没敢再试图开门,和湖北室友面面相觑。

我没有和室友约定过需要进门前敲门,当天她也没提前提醒我,那天等到很晚,我估摸着她已经睡了,才敢开门进去,我也挺硬气的,觉得自己没错,她第二天没理我,只找同乡搭话,后来她辞职考研,我为了和她怄气,睡了小半年沙发,并经常在沙发上打游戏至半夜,扰了湖北室友的睡眠。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2019年春天,这套房子要不要续租,把曾经的矛盾再次摆上了台面,大家默契地选择了逃避,房子临到期也没有个最终的方案,最终各奔东西,搬家那天一地鸡毛,之前约定的散伙饭也泡了汤。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同乡女孩会被中介坑太多次,她是最没有打算的,我在一个月前提出了分开的意思,她们也在网上努力找了一段时间新室友,我室友和湖北女孩到期就搬到朋友那儿去了,她搬家那一天才急急忙忙请假找房子,找房搬家都是同一天,第二天,我们约着交钥匙,本来中介要求搬家当天交,她没弄妥只好拖到第二天,她苍白着一张脸,嘴唇干裂着来把钥匙交给我,还想约个饭,我因为工作只能无奈拒绝,而且坐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7

2019年,我搬回了实习居住过的回迁小区,开启真正意义上的拥有独立空间的生活,不到9平米的房间,房间不朝阳,冬天窗户漏风,夏天开空调喘不过气,在某栋14楼,那两年有首歌叫《天朝渣男图鉴》,翻出来听时,猛地想起了自己的楼层,心有戚戚焉。找房子的时候,我以自己打游戏太吵作为借口和房东打交道,也只看了一间房子就敲定了,我严格压低预算,尽量不超过2000元,心里也估计不可能遇到更好的了,而且因为过去的经验,我觉得应该差不到那里去。待到我开始搬东西以后,才发现门锁时坏的,卫生间马桶会偶尔堵住,厨房更是一言难尽,但好像也没觉得不能忍。

我觉得自己始终对于“吃苦”有一种安全感,农村身份给了我一种向下的自由,虽然爬不上去的焦虑偶尔会窜进脑海搅一搅,周围同事所展示出来的典型北漂爱好会带来一点点刺激,我又会借由吃苦存钱本身获得极大的安慰,不去焦虑了。“躺平”是我很喜欢的词,一定意义上,我也算一个小镇做题家,但我拿真正的做题家标准衡量自己之后,发现我可能还是在高考乃至于后来的某些重要人生时刻稍微松了手,我没有努力压榨完自己最后的能量,始终留着那么一口气继续往下过,所以也不会因为全力以赴后一场空颓唐。或许这也算性格带给我的礼物,它不会带我冲破些什么,但可以让我好好活下去。

游戏到了新房子以后没有再打过了,因为新房子wifi信号太差了,其次是摸清了游戏机制,我感觉被它们耍来耍去,玩的最后一款游戏是光遇,本来想去治愈自己,也确实在某些难过的时候帮助了我好多,但渐渐变成了劳累肝图和比拼服装。我送蜡烛加的好友的基本上都是正在念高中大学的,靠着动作交流,像不会说话的幼儿,玩着其实蛮童年的游戏。躲猫猫一群人超级爱,但在“境遇”(光遇进入游戏最初的界面)着实没什么可藏的地方,没有人要聊工作学习,也没有任何人想探究真实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蜡烛”,或者带你去跑图,虽然经常跑着跑着串线失踪了。我极少着急过,等着他们再次发出牵手信号,没有就独自跑完,退出游戏。

2019年5月,我搬来这儿,2021年5月,我离开,房租没有涨过。二房东是个男生,已经续租了这间房子6、7年,他在设计院工作,一年跟着项目到处跑没几个时间在家里,房子出了任何问题,要不就是自己想办法,要不就忍着,我认为修理本来是他的责任,他认为没赚我几个钱,让我自己处理,而且一般就是我在群里和他讨论,主卧住着的租客大多时候不搭声,盖棺定论以后出来摊钱。主卧两年间只换了一次租客,次卧后来被“二房东”在他同直租房东租约彻底结束前租了出去,迎来一位特别爱“教做人”的大哥,做技术,晚上回家和休假还会打开客厅落灰的电视,看爷爷奶奶那一辈人才会看的节目。

“二房东”在租期结束前将合同转给了我,拜托我继续处理之后的事情,我觉得就是因为自己爱管闲事爱出头才始终摊上了这些活儿,之前两年,大家都会稍微热情地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到这里却不行了,可能因为回迁房,房东并不想再维护,大家也都默认拖一天是一天。

我自己也渐渐变得冷漠,上两年租房的教训也让我不想再维持超过室友感觉的友谊,离开之前和“教做人”大哥话讲得最多,他也被我倒了很多的家庭垃圾,不过他倒是超级理所当然觉得我的委屈不太重要,受着就好,我只能心里也为他的女性亲属担忧,他在北京已经买了房,并时常让我认真思考出路,我在自己屋里唉声叹气,他第二天还要来嘴我一下。他和“二房东”都具有标准的北漂男打拼形象,“二房东”租约彻底结束,也是因为房子买了,只有我最不靠谱,不想思考未来,但他们所有细碎的麻烦又统统会找到我头上。

主卧第一届室友是一对情侣,女生是炸厨房高手,炸完之后,每每留下狼藉的现场,任凭灶台洗碗池换新颜。一开始我还烂好心擦一擦,后来就视而不见了。直到情侣离开,新租客上门,帮忙看房时还遇到一对Les,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北京的包容,“Evictions”事件以后,对这个城市没什么感觉,当然这个城市本来和我也没关系。Les最后没有租,一个女生独自租下了,她学的专业我没有问,但也是写程序的,流水线的机械手臂,她是我遇到的职业第二酷的女生了,上一个是开直升机的女孩,本人打扮很中性,性格也很中性,但很在乎厨房,一来就找了阿姨专门来收拾,却极少用,最后便宜了我。

过去的两年,也是无法绕开疫情的,租客在疫情大局里更加没什么话语权,小区说怎样就怎样,只要不被赶走,回家一趟再进不进得来就成了每个人出门以后要忧心的事情,特别是刚开始的那几个月,病例和密接一出现,大家就惴惴不安,我在群里转疫情消息的得到的回复比平时发水电费账单和维修摊钱要快得多,但幸好,只被组织过一次去小区楼下集体测核酸。

2020年2月,家里解封之后回到北京,小区为了管理拉了整个楼栋的人进了一个微信群,平时上楼下楼中遇到的人变成了微信里一个个陌生的头像。群里也会进进出出,老租客离开新租客来,每天都发生在这个小区里,只是疫情让它变得麻烦很多,每个人都要在同中介打完交道以后再同物业打一遍交道,还要应对微信群里的管理员,虽然他们也只是为了疫情防控,但没来由就是很窒息。大世界巨变让小世界变得战战兢兢,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让人心烦意乱。

一开始是健康证加身份证,印制的很简单的一张纸,填上姓名和楼号房间号。小区门口搭了一个应急用的帐篷,守在那里的保安一开始也不凶,就是平常能看到大多的那种懒懒散散、温和沉默的样子,渐渐地多了些面带凶相的中年人,又多了戾气十足的大爷。我很怵这样的人,夏天夜晚他常常光着上半身座山雕般坐在一边门口,稍微沉默的保安坐在另一边,棚子里还有中年人,手里的健康证出示一下还不行,往往还要被凶大爷再呵斥一回,我本来不算社恐,但渐渐地,下班回家这件事情让我变得非常惊恐。

8

健康码有了以后,看证加上扫码,身份证退休,我刚觉得能喘息了,又加码了人脸识别。微信群里,电梯里,小区的公告栏里都发了尽快注册的要求和通知,我看了通知之后根据提示进到一个社区外包的小程序界面,再往下点就是信息采集页面,页面里只顾采集个人身份信息和房屋信息,却没有任何的隐私协议说明。网上关于“人脸识别”的争议,在我们小区要求所有人安装的时间里也吵得沸沸扬扬,我看着通知里给到的非常拙劣的技术安全保障,很不想把自己的信息交托出去,我自己翻查了小程序资料页面,把所有给到的公司名和服务网址都检查了一遍,查到的信息里:做小程序服务的是本地的一家地头蛇,公司主页都没建好,电话打不通,邮箱是其中一个股东的,发了邮件石沉大海;做人脸识别信息采集的是另一家公司,虽然是业界比较稳妥的大公司,但也出现过纠纷。

小程序界面里没有任何隐私协议,两家公司没有人会为信息泄露负责,按照网上一些专业人士的说法,这个过程中,可以拿到隐私信息的人可太多了,给出的安全保护手段,是欺骗一些不会上网的中老年人的搪塞。在我发出关于技术和隐私的质疑前,群里根本没人思考这个问题,基本上只有遇到了收集信息的出现故障的疑问。我一边查,一边疑惑,按说周围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人并不少,为什么大家对于如此粗陋的人脸识别技术毫不质疑,其次,人脸识别需要每个人摘口罩,即便是高烧能测出来,无症状感染者呢,他呼吸一下不就是交叉感染了吗?也未有人解答疑惑。

我把所有查到的信息先转到我们租房的小群里,两个室友都不想装,他们支持我去大群里发,我刚在大群里发完没多久,也只出现了几个人来询问,大部分人漠不关心,管理员只会颓然地把通知页面反反复复地往群里发,后来竟直接把我移除了,女生室友,群里响应我的人也普遍获得了这个待遇,“二房东”幸运地被留在了群里给我们传递后续消息,但这场质疑就此沉默。

响应我的人私下拉了个小群,寥寥4、5个人,我们在群里商量,要打12345去投诉,要去市长信箱反馈。我也打了12345,还去填写了网页投诉,第一次反馈是让我找社区,给了我一个物业的电话,接电话的人的腔调立马让我想起了小区门口的光着上半身的大爷,他既无法回答技术手段和隐私保护的问题,也无法承诺会保留除人脸识别以外的方式,我们只好在电话里吵架,他还揪着我租户和外地人的身份不放。

网页12345的是隔了几天反馈,帮我找到了技术人员的电话,我打通过去,仍旧是对技术问题支支吾吾,并且再一次把锅甩回给物业,物业还是那个声音接的线,最终给了个会贴通知的承诺。我后来看到通知了,贴在单元玻璃门上,通知里仍旧无人为隐私泄露负责,只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泄露隐私,下面加盖的公章也不是鲜艳的红色,一个街道办的章,却连日期都没有。

我把这些都发到维权小群里,大家也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我在知乎上找到附近另一个小区的人,他说他们社区不同意的人很多,最终保留了一个正常通行的门,我只好转头再次问小区物业,他们说未有这个政策,过一会儿,又说,可以给留,反反复复的。12345被我们反反复复地投诉,接线员最终无奈说是区里大政策,什么大政策在隐私保护上毫不在意呢?任凭隐私数据被这样一层一层外包。

维权期间,我急性肠炎复发,痛到脸色煞白也得下楼去拿药,基本上是一步一挪,捂着肚子蹲在栅栏旁边,等着快递员把药从栅栏里递进来,再挪着步子上楼。一场病以后再也没了维权的欲望,但我觉得不能妥协,所以每天回家就被保安反复盘问。和他们的“亲切”交流一年多以后,我感觉自己有了后遗症,现在再遇到保安的时候,会马上条件反射似的紧张、惊恐。

最憋屈的一次,我拿着扫完健康宝的码出示给保安看,保安反复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办“人脸识别”?我好声好气讲道理:“我自己查过了,你们的信息采集方式不安全,信息采集外包给了两家公司,我不知道信息会去哪儿,问过物业,物业没给出解决方式。”

他还是不让进,我趁着他去监督其他人识别的时候溜进去了,马上被他在后面追着大叫,门禁铁门里面窜过来一个非常官相的中年男性堵我,附近的保安和男性防疫人员全部围拢过来,他问保安怎么回事?平常吼吼叫叫的大爷立马声音低八度客客气气地回答了他的疑问,讲到我的不对时,我应激开始插话,复述了刚才的那段话,声调越说越高,中年男人立刻训我:“你吼啥吼,不要大声叫”“我没有想闹事,你们给不出解决办法,这个东西就是不安全,没有人为信息泄露负责。”我一边回复,又紧张又害怕,还渐渐带出了哭腔。

中年男人只能拿出周围人都填写了的话来搪塞我,我仍旧没妥协,僵持了十几分钟以后,他无奈放我走掉了。我感觉很侮辱,明明我拿着技术问题的硬证据在询问,但没有一个人好好回应,都呈现出一副“你是不是想闹事”的质问打压姿态。劫后余生,我回家同“二房东”和主卧女生室友诉苦,他俩也还没办,女生给我说换一个门走,她常常从换的那个门进进出出,虽然绕了点路,但是那个保安人很好,看你着急时完全不查健康码。室友又说即便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房屋合同还没拿到,没办法填。维权上,我有傻乎乎的勇气,但是失败后,怎么去面对具体的困境,又怎么想方法解决问题,是我的弱项。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忐忑去到那个门,果然如室友所说,保安非常的和蔼,我老老实实地把健康码和身份证都亮出来,后来还多了一个以前的健康证的升级版,每天拿着三张牌,进进出出。某次,保安还夸赞我说:“你是所有人里最遵守规定的,给你一本这个。”他拿过扫码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我推脱不掉,在亮处一看,是公安的反诈骗手册。我之所以遵守规矩,是怕给他惹麻烦。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今年四月,“二房东”彻底告别租房生活,之前他住的那间年前被他租给了“说教”大哥,我们仨需要决定是否续租,我坚决不要再住,极其愤慨地说:“我要搬走,每天进出小区跟个贼一样,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

2021年5月,我搬离了回迁小区,大概之后也不会再搬进去了。

四年时间,从25楼到5楼,从14楼到6楼,上楼下楼,我在北京租房的日子,一开始就落了地,而帮我落下来的人大都离开了北京,散落各地。独自拥有一间房以后,我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到处撞南墙,我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可能也很傻,但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傻也不见得活得不委屈。



ps:

让我再发一段感叹,也是和之前第一篇留言交流所得——

北京好似只是一个壳子,关于我和它的相处,和它密切相关的食物、街区、人,都很难找出它当然的地域特色,它只是像一个放大版的家乡县城,亦或是另一个我上学的西安市。

租房面对的是外地人、工作面对的也是外地人,购买的各种服务也都是外地人,我们这些人,也大概率都留不下来。

我好似时时刻刻其实都处在一个具有多元文化的社区里,带有不同乡音的普通话,不同口味的家乡味,以及偶尔泄露一丝故乡气息的待人处事的方式。我们因为对于理想和金钱的追求或主动或被动地聚集在一起,有矛盾,也有欢欣,但它表现出的是一个真实的北京切面。

我常常被那些放大的“真北漂”的焦虑迷惑,以至于难以分清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这“焦虑”连接着“农村孩子上高楼”的自卑,我努力地想要去扮演一个想象中的北漂,而对于真实生活中的温暖无动于衷。

我想回溯过去的租房三年,恰恰是一开始就有人教会我如何落地,不至于最后在扮演中走失。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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