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
问渠

真理并不普世

梁山泊的戏


宋大哥是最喜欢讲价值观的。

 

每次开会,他都要提醒兄弟们注意外边那面杏黄大旗。

 

那面旗是山寨的象征。

 

有风的时候,它随风飘扬。

 

没风的时候,它就耷拉着。

 

但不管是飘扬,还是耷拉着,它都那么醒目,告诉外面的百姓,这里是梁山,一个有自己文化的水泊。

 

宋大哥常说,世道乱了,哪朝没鸟人?能自觉开展价值观工作的不多。

 

每次,宋大哥都一字一顿地念出旗子上那四个大字——

 

替,天,行,道。

 

然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他知道,寨上有些兄弟并不识字,但他也要求他们每天都过来瞅瞅这面旗。

 

还说这是面镜子。

 

应该说,瞅旗确实也有效果。

 

比如,像李逵这样的,虽然连“之”这类的字都写不利索,但最后居然能把“替天行道”的样子给画出来了,还大体不差。

 

于是,寨上其他的弟兄都夸铁牛最紧哏。

 

宋大哥说,都要想一想啊,认真想,触及灵魂,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之前干什么的都有,那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一起来了呢?

 

然后又笑。

 

这是宋大哥最看重的四个字。

 

他曾指示吴军师广搜文献,围绕这四个字,做一篇文章,作为全寨学习材料,以利宣讲。

 

宋大哥说,学究,这个事,还是你靠前抓一下吧。

 

吴军师就说,哥哥,我怎么行?我虽然号称“学究”,但那不过是在村塾里混饭时,村民们瞎叫的,如何当真了?哥哥“自幼曾攻经史”,还是哥哥亲自来。

 

宋大哥一笑,快别扯淡,村民是真正的英雄,他们的认可,岂是“瞎叫”?

 

气氛就愉快了。

 

吴军师就笑说,那我就按哥哥的意思去办。

 

宋大哥也笑说,我就一句话,注意文风,不管儒道释,能套上就行。

 

事情就这样成了。

 

那一阵,吴军师推了好多会,铜链也不耍了,专心写作。

 

他原以为这四个字,不就那个意思吗?他妈连李逵这样的都懂,一点儿也不难写,但宋大哥又加了句“儒道释”,把他搞紧张了。

 

好在山寨人才济济,儒道释人物都有,他便私下与他们个别交心。

 

问他们,哎,你们这块,怎么看“天”和“道”啊?谁“替”啊?“替”谁?都怎么“行”来着?

 

有些好汉就装X了,坐那儿甩开腮帮子,指东画西,侃侃而谈。

 

也有兴趣不大的。

 

比如鲁智深。

 

吴军师刚开口,智深就笑了,说军师别开玩笑,兄弟我算哪门子“释”啊,兄弟我杀人放火,喝酒吃肉。

 

吴军师就有点意外。

 

智深见状,就说哥哥可别误会,你去问武松也一样,他不“行者”么?编制在“释”,他比我说得好。

 

吴军师只好笑笑,放智深回去。

 

武松果然更愿意参加这种交心生活。

 

他捧着吴军师替过来的酒碗,边喝边擦,扭捏了半天,最后说,军师,要不我还是说说“儒”吧,我是“行者”不假,但这只是当初为了混弄过关,我其实是个“都头”,虽说是个武职,不比文官兴头,但。。。

 

吴军师一笑。

 

意思是,行,儒也行,你就说吧。

 

武松果然说得很好。

 

听得吴军师都在心里暗骂,操,幸亏这厮是个粗人,这套路,要是也读了书,可就没我们混的了。

 

总之,文章写好了。

 

洋洋洒洒,儒道释都有。

 

标题是——《替天行道:论水泊人的修养》。

 

吴军师拿给宋大哥看。

 

宋大哥接过,抬手一指,说学究,你先喝茶,西湖龙井,煎法是苏东坡先生最爱的。

 

吴军师心说,操,和我还装。

 

那晚,吴军师共吃了三杯茶。

 

第三杯刚放下时,宋大哥说话了。

 

军师,太长了。

 

吴军师一愣,哥哥不是说“儒道释都要有”吗?

 

宋大哥大笑,说,操,那也不能这么长啊,还搞这么多出处,考虑过兄弟们的实际情况吗?

 

吴军师就去摸茶杯,抓起一看,又是空的,就又放下。

 

宋大哥就说,嗨,愚兄就是那么一说,学究你还当真了,辛苦学究啦,都要有,意思是要敢说,活学活用,咱又不是真要做文章,眼下,这水泊里,也不是做文章的地方呀。

 

吴军师就笑道,那我就按哥哥的意思办。

 

宋大哥一摆手。

 

意思是,那咱们就过几天到忠义堂上去说?

 

吴军师说好,那我这就回去安排。

 

宋大哥一笑,不用这么急,明天睡醒了再办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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