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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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者的组织架构

在「晚点LatePost」创作的《黄峥出海前传,拼多多兄弟公司往事》这篇文章中,曾提到黄峥对公司架构的一个设计:只有一级主管可以接触到他本人,而往下的都是执行者,且必须是高效的执行者。同时,为了让执行者足够高效且不会因为过多的抱怨而产生管理成本,可以给到员工所在行业 2-3 倍的薪资报酬。

初看这个设计的确会让人产生生理不适,因为这样的设计意味着掐灭了工作人员的创造性、参与感,意味着将员工物化和拼命的压榨,意味着各个方面的政治不正确。但如果经历的组织足够多,或一个人对因为「创造活动」而导致的孤独足够偏执,那么这样的设计和理念,则可能是更为直白和坦诚的,虽然这样的真实异常残酷。

可以想见的政治正确的创造环境是:鼓励组织中的人员天马行空、自由谈论,允许他们从事自己的小爱好和小创意,对所在组织的未来,拥有充分的参与权和表决权。

但这样的“理想”环境,脆弱得并不真实。当组织的盈利能力足够强、组织的规模足够小时,这样的「参与」和「民主」是容许存在的。小组织的参与,其实等价于个个都是一级管理者,可以暂时按下不表。而充分盈利的自由、参与和民主,则是一种类似于富二代的任性妄为:可以不顾收益、不顾市场规律,任意地做并不能真实长期存在的事情。

不赋予决策权的民主和自由,只是一种虚妄的宣传叙事。每一个没有对应「权力」与「资源」的个体想法,只是为高层的已有策略提供示例的资源池。符合已有策略的示例,当然会被采纳;而不符合高层已有策略与精神的想法,则会被各种“合理”的理由拒绝。事实上,任何一个真实的创意,显然都会有无数可以被攻击和放弃的理由。但,什么时候可以“不顾”这些理由,什么时候需要“顾及”这些理由,并不是一个对错问题,而是一个偏好和权力选择的问题。

正如《显微镜下的大明》中的「徽州丝绢案」,谁胜、谁负,并不取决于哪一方的证据链更为详实、论证过程更为仔细(这是悲哀的技术人员的思维方式)。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当前的朝局/庙堂正在推行什么新政、是由谁在主导负责这项政策。哪一方的结果能够符合这项策略,哪一方就会被判定为「正义」和「胜利者」。

在这个意义下,所谓的组织民主和组织个体自由,显然都是虚妄的,也是没有抓住重点的。因为它从根本性的逻辑上就不成立。(当然,无关紧要的决策和探讨,当然会给予个体充分的自由和民主,毕竟利益无关。但最终依旧是,个体中谁的呼声更具号召力,即:权力,谁的策略就会被采纳执行)更何况,公司这样的「组织形式」本身就是反自由的:成立这样的组织,就是为了能够集中精力、以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效率完成任务而存在的。追求公司内的自由平等,本身就是反效率的,即:反自身的存在性的。

在这样的组织形式中,不断地强调实际给不了的自由和民主,其实更加虚妄、更让人挫败和沮丧。相比起来,黄峥对公司的设计与理解则更为坦诚:直面公司中的决策不平等和反自由、反民主,以更为实际的金钱回报,去切实地弥补对个体的伤害。

破坏一件事总是易于做成一件事,反对一件事也总是易于推动一件事。如果在推动的过程中,还不得不兼顾考虑“很多其他人”的意见,那这件事就不用做了,也是做不成的。讨论本身,或者说决策本身,就该是相对独裁的小范围人群发生的事情。追求创造、民主和自由的政治正确,很容易让人逃避对这种残酷真相的直视。

而如果一个个体本身就极为特立独行,行事作风与自身需求/诉求就极为不同,那么 ta 的想法则很难在一个组织中找到与之共鸣的协作者,更不用说去恰好打中高层的某个隐藏决策路线。那么,留给这样的独行实验者的唯一道路,就是自己干。自由是有代价的,维护自己的特立独行和独立思考则更是需要耗费更大的代价。当你不愿意妥协于其他人、当你偏要坚持自己的路线时,你就必须是一个能够建造独木舟的人。你不能既想要只做一部分只在自我舒适区的局部工作,又想要不妥协于其他人去坚持自我的独立想法。自由是有代价的,特立独行也是有代价的,区别只是,你有多介意「自由」和自己的「偏要」。

想要取巧借力去依靠他人、依靠其他所谓的创造性组织来完成自己的想法,都是虚妄的。当你意识到你自己的诉求过分独特、而你对其他人的反馈毫不关心(Stephen Wolfram 就是最好的榜样),当你意识到你甚至不想要胜利、不想要结果,而只想像 Richard Feynman 那样只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尽情地做实验、以自己的风格去重新理解「常识」与「世界」时,你会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他人」,你只会有你自己。自由与独创的代价是孤独,而孤独的代价是能够穿梭原始森林的独立生存能力和巨大的工作量。真正的自由的孤独,并不是贵妇沙龙中的一声对流云落花的轻松感叹,而是艰辛的、不得不处处顾及的繁重工作量。到底有多介意自己的自由与偏见,到底愿意牺牲多少人生中的其它部分来换回这对其他人可笑至极的自我偏见,是需要思考清楚的事情。

而如果把这样的围绕自我的自由实验发挥到极致,其实就是黄峥所涉及的组织架构,真正的实验者其实只有一级主管。而其他人,不过是为了更高效、更具规模地进行实验的执行单元。这就像 programmer 同计算机硬件的关系,一切创造性的思考与设计当然都是在代码里。一旦代码写就,计算机就疯狂高效执行就好了。

那个体的自由、创造和内心感受呢?我想,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平等的,谁也没办法去决定和变更这种先天性的落后。比起虚妄的、给不到的自由承诺,能够真正付出高额报酬的补偿,是更为切实和真诚的。飘散着自由气氛但却根本无法落实的理念,只会让经历了一遍又一遍循环的人感到疲倦。而那些因数量繁多而强行追求的民主发言,更像是乏味到极致的噪音,而不是自我被尊重的有效讨论。

抛弃幻想,投入战斗,如果你真的极端在意自己的「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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