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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狗,读书健身与做饭,迷惘无助而勇敢 是非黑白颠倒的时代,偏爱才是真正的爱,死忠才是真正的忠,愚孝才是真正的孝——周濂

脱口秀与相声——冒犯与讨好

近来,杨笠的脱口秀再次因为敢于冒犯而成为众矢之的,关于杨笠的表演的讨论,除了国内舆论场中历久弥新的性别之争外,同样不应忽视的是什么是好的喜剧,喜剧应当冒犯么?以及背后的娱乐的公共性。

在脱口秀或者美式单口喜剧进入中国之前,相声是中国最具有代表性的站立式喜剧艺术形式。相声起源于清末,历经时代变迁,流传至今。在今天,对于杨笠的冒犯的批评,依然有人将相声作为靶子,当前的相声表演中,强调指向自身的嘲讽和攻讦,似乎最远的批评对象无非就是后台某位演员的亲属或者场边的工作人员。并且有批评者将这种仅仅指向自身的表演视为喜剧的正途。但是我们应当看到,某种程度这只是相声作为前浪在中国社会中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结果。

相声起于微末,晚清的北京天桥和杂耍艺人一道,划地为营,没有绝活也没有新奇的器具,通过两张嘴皮子挣的饭碗。通过娱乐观众,或者说无限制的讨好观众来为演员谋生。在此期间,自然,相声演员不能去得罪眼前的衣食父母,不能去不讨好他人,也就不可能去冒犯眼前的观众,而是尽可能由其所好,乃至于用低俗的包袱去迎合眼前的观众。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传统相声就仅仅是讨好,并不存在冒犯。相声讨好的是眼前的观众,而非远方的他人。传统相声中,本身属于下九流的艺人也会将冒犯与讽刺指向更弱者。在中国开始城市化的阶段,从农村来到城市的移民就因为口音和文化或者说见识的差异,在一系列怯字开头的作品中被嘲讽,在这些作品中,外来移民是的形象是落后的,是不谙城市与现代文明的。但是,相声也不仅仅是指向更弱者,也会指向权力,进行讽刺,比如类似于《关公战秦琼》这样的作品,就是指向军阀的。某种程度上,从本质而言,这些对于他者的冒犯或者嘲讽都是讨好眼前的市民阶层这一供养相声演员的群体的,对于那些没有见识的外来移民这样更弱者的嘲讽使其有了解现代文明的优越感,对于权力的嘲讽则可以帮助其发泄被压迫的不满。

建国以后,国家收编了包括相声在内的传统曲艺,相声演员从旧社会的下九流成为了国家供养的艺术家。供养对象的转变带来了艺术风格的改造而不变的是讨好本身,只是讨好的对象变成了伟大的新中国,相声不仅仅是逗乐,相声不仅仅是讽刺,也包括歌颂新时代,批评旧时代,将党的方针政策送到边远地区,发挥文艺的轻骑兵作用。这样的时代,冒犯必然是有选择的。当然这个时代也诞生了无数的经典作品,其中一些冒犯的指向不仅仅是万恶的旧社会,也有新社会中的不良现象,比如何迟先生写作文学剧本,马三立先生改造成相声的《买猴》就尖锐的讽刺了那个时代的官僚习气。

而改革开放后,相声迎来了新的蓬勃发展的机遇的同时,也可以发现,相声演员重新开始讨好观众,比如在一些地方的商演,每到一个地方就用学唱的方式来夸赞这个地方。时至今日,进一步的市场化乃至于饭圈化的相声,只甘于低头讨好眼前的观众与形势,而努力避免作为语言艺术的自觉。

何为语言艺术的自觉,笔者认为就是一方面强调技巧,另一方面确有所指。近些年来饱受争议的姜昆,也曾经在春晚的舞台上,通过与梁左先生的合作,留下了一段段脍炙人口的作品,其中既包含技巧也因为其冒犯、讽刺到了人民群众心中,比如电梯奇遇,掉老虎洞那样的作品,背后就是对于转型时代社会不良现象的讽刺,也是对于造就这些的人冒犯。而被拉出来做虎皮的,被标榜成仅仅指向自己的模范的郭德纲先生,早年间的作品中也不乏对于“主流艺术家”乃至于更多当时让草根,市民所不满的现象与人的讽刺。李诞之前中国脱口秀扛鼎之人王自健,小王爷在说相声的时候,尺度也不仅仅是指向自己和搭档。

因而,即使对于生的卑微,需要不断做舔狗的相声而言,不去冒犯,不去指向他人只是特定时期的权宜之计,对于观众的讨好是一种特定结构下的选择。而即使在现在,德云社中不是很讨好观众的高峰栾云平也在一众通过讨好饭圈儿获得高人气的后辈中,代表着正统,享受着最高的声望。

因此,正是在特殊的大气候和小气候下,今天的相声形成了,通过长期的训练,掌握充分的技巧,将本来非常无聊的演员生活和家庭生活来讨好观众的特质。而脱口秀呢?

诚然,如同嘻哈需要本土化为说唱一样,我们不能否认美式单口喜剧可能也需要本土化成为中国脱口秀,但是我们从当前的喜剧尤其是脱口秀的发展而言,中国真的需要另一门不冒犯而是讨好的艺术了吗?

中国本土脱口秀发展时间并不长,但是发展迅猛。一个仅仅说了几年的演员,在相声中可能仅仅是一个学徒,但是在脱口秀中却可以成为元老,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脱口秀敢于冒犯,才从其他越来越安全的喜剧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发展空间。春晚的相声小品评价越发低迷,传统的喜剧类综艺也屡遭差评,本来是喜剧类的节目却屡屡走上煽情的道路,传统喜剧因为不敢于冒犯而被观众抛弃的时候,年轻的脱口秀尽管技术上稚嫩,演员经验上不足,但是正是早期的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中的敢言,敢于冒犯为今天的脱口秀蓬勃发展奠定了基础。而近两年越来越安全的吐槽大会被吐槽成为洗白大会,丧失了冒犯,脱口秀真的有立足之地么?

因而,如果我们做一个反事实的思想实验,如果脱口秀仅仅指向自己,进行自嘲,这些演过两三年没有几段作品的演员,他们真的干的过学两三年都不一定能上台的相声演员么?真的要去看一群表演经验,技巧,作品成熟度都有限的演员去自嘲么?

以及,在这个时代,我们真的不需要冒犯的喜剧了么?真的不需要那些不是以弱势群体缺陷寻求刺激,而是把讽刺与冒犯之刃伸向社会共同体中普通一员,为我们中的某些以幽默的方式讲述我们平时不敢言的艺术形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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