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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篙灣日夜

隔離日記。

以下是8月初寫的日記,那些感受在現在看來竟然已過時,世界在疫情中更迭得是多快。

剪了一個小短片

7月25日 星期一

下午感覺喉嚨有點疼,考慮後決定不和朋友吃飯了。隱約預感自己可能得了covid,但RAT是陰性。想著就算萬一得了,既然測不出來就說明病毒量很少,應該不具有傳染性,於是就出門去沙田買了一些藥,RAT和喉糖。心情很奇妙,有種「用心準備迎接自己的死亡」的儀式感,雖然遠沒有那麼誇張。和Hall Tutor說了我的狀況,申請搬去無人樓層自我隔離,以免給室友和同層帶來麻煩。

回宿遇到工友姐姐和舍監在counter談話,姐姐說,「我係咪要掂佢啲嘢啊?」「唔使啦!」⋯⋯我們很親切地打了招呼,他們不知道他們討論的人就是我吧?回宿後收到Tutor的消息,告訴我可以搬去self-monitoring到28號。如果三天後沒事,就可以搬回去。


7月26日 星期二

早上測試仍然是陰性。但喉嚨難以吞嚥,像撕裂一樣痛,凶多吉少。打電話去大保健取消了牙科預約。出pantry時發現廚房桌上的電磁爐不見了,櫃子敞開著,裡面另一個電磁爐也被收走了。忽然覺得很難過,為什麼就不可以和我說一聲,而是這樣完全沒交流地處理呢?也沒有人告訴我垃圾該如何處理,外賣也不知道能否有姐姐幫忙拎上樓。

不過喝了昨天買的Meji的鮮奶,意外地好好喝,很香很鮮,一下子開心了起來。而且才發現現在住的小房間,窗外是一整片綠盈盈的樹林。早上6點多的時候還有金黃的陽光,好美。

下午珍姐來敲門,「原來係你呀!」問我在這裡住到幾時,我說三日。

「你依家有咩事呀?」

「喉嚨痛。」

「喔⋯⋯我都喉嚨痛啦,冇乜嘅!咁你三日之後就搬返去喔。」

上午整理了課堂筆記,然後寫了一下午的Essay。晚上zoom上課時,頭越來越疼,眼睛隱隱作痛。鄰近下課時做快測果然出現了兩道杠。怎麼說呢,沒有很驚訝,預料之中,只是對於無常和未知很無奈,也意外地感到有些寂寞。接著滿是後怕:如果我今早去了保健處牙科,如果昨天沒有主動搬下樓住,如果和朋友吃了飯⋯⋯真是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舍監跟我打電話,讓我去政府申報,然後去社區隔離。那一瞬間很震驚,本來以為可以在學校居家隔離,但她說宿舍不能給我提供獨立洗手間,而且我室友也要在這層樓自我監測,所以我只能出去。難過了好一陣,不明白為什麼學校那麼大,連一個隔離的小房間都不能給我,而且曾聽說很多方艙醫院的糟糕環境,可能還要和幾個陌生人一起住,完全不知道會怎樣。

不過之後就冷靜了下來,放平心態,就好好喝水好好睡覺,當是難得的體驗好了。給老師們發了郵件,接著處理各種手續,登記,打電話,發消息。Tutor跟我發消息說「You are so brave.」雖然並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7月27日 星期三

昨晚非常糟糕,大概每個小時醒一次,眼睛很疼,眼球像是快要掉出來一樣。隱約記得我不斷摸自己的四肢降溫,像火球一樣,大概是發了一場燒,胸口悶著,難以喘氣。宛如黑暗中現實的惡夢。早上醒來卻似乎好了很多。趁早起無人,跟舍監說了一聲後回8樓提前收拾好了離開的行李。

提交申報後拿到衛生署的隔離令。開始有痰了,眼睛還是疼,但是沒咳嗽,謝天謝地,估計下呼吸道問題不算嚴重。在Foodpanda上點了鴻福堂的粥,為了湊齊120元免運費我買了一整天的食物。舍監幫我拿了上來,還幫我斟了水。感激。

聽說隔離中心沒有wifi,所以趕在現在還未離開做了一上午工作。wjw幫我送了水果過來,一袋橙子和兩個巨大的梨,很感動。工友姐姐幫忙拎了上來,站在走廊的盡頭跟我說話。

下午上最後一課,感覺頭越來越疼,喉嚨也是。開不了鏡頭,也難以focus,有些遺憾最後一課是這樣度過的。上課期間接了好多個電話,衛生署、消防署、工友姐姐、中大保健處。發現中國移動有給集中隔離人士提供無限數據,打電話確認確實有,太感恩了。被通知今晚就要被轉移去竹篙灣隔離中心,於是收拾好了行李,不知道該帶什麼,所幸從簡。想睡一會但也沒睡著。

不愧是中大,司機在學校迷路了,我下樓時見到幾個同學,他們不知道我得了covid。我打電話給司機指路,但我也說不清,舍監讓我把電話號碼給她,我下意識向前走,她迅速後退了一步,伸出手掌面向我,我停住。之後也一直有保持著2米以上的距離。幸好有她在,司機終於來到了五低樓下。那是一輛小巴,裡面已經有兩個人。坐下後瞥到我前座的女人在打一個群組視訊,她一直沒有說話,但只有她一個開了鏡頭。也許其他是她的家人吧,他們大概在說一些鼓勵和安慰的話。

「Take care, it will be a good experience.」舍監給我發WhatsApp說。有點想笑,怎麼會這樣說呢,但也確實沒錯,畢竟我也是這樣想的。其實一點都沒有孤單或害怕了。可能是因為一個人吧,便覺得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孤單或脆弱也並沒有用。

小巴駛進迪士尼度假區,沒想到第一次來迪士尼是因為中covid。不久小巴就拐進了有「重兵把守」的「竹篙灣社區隔離中心」。車子不停開著,數不清繞了幾個彎,夜晚的隔離營散發盈盈黃色燈光,漫無邊際,千篇一律,望不到頭,感覺很不真實,像極了路上經過的物流區,黃色吊車,工作人員與物流箱。

已是凌晨,小巴排著車隊。7月疫情又開始反彈,竹篙灣已有5、6千人入住。下車後再拍了很久的隊,到處都是穿著藍色防護衣的工作人員,藍色帳篷,掛在一旁的白熾燈,好似戰時後區。處理手續時,我看著面前工作人員的眼睛,猜想他年齡應該和我相仿,要大也大不了多少。處理完畢,拿到一張小卡片。「568-18」,是我的房號,也如福柯所道,我未來一週的姓名。排隊等候時,瞥見路旁手推車,有的貼著「污染區專用」,有的貼著「清潔區專用」。

一個胖胖的工作人員領我去房間,很友善地提醒我小心台階,到後把我那張卡片插進門口的卡槽裡。

「燈摯係入門左邊,你試吓?」

我進門開燈,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接著門突然就關上了,我意識到行李箱還在外面,伸手拉門,發現已緊緊鎖上。一股無名的恐懼感竄了上來,一瞬間有點頭暈,於是用力拍門,希望他還在。門再次打開了,他幫我把箱子拎了進來。

「你幫我開下窗,有冇見到呢度有個籃,之後啲物資就會擺喺度。」

探頭望,是一個鐵質的托盤,扣在窗口。想起紀錄片Baraka裡拍的工廠化農場,養殖員每日放食物在窗口籃子裡,母雞從身體大小的籠子裡伸頭啄食。

房間整體看上去還不錯,蠻乾淨的。先check了下提供的物資,有一些生活用品,但只有消毒酒精大小的沐浴露和洗髮液,不知要怎麼撐過7天。好笑的是,物資裡沒有酒精,這個在當代無處不在的物品。所以就說,當我們成為毒,就沒有消毒的必要了。然後是幾個快測包,血氧儀,體溫計。地板濕漉漉的,不知為何所有東西摸上去都黏黏的,也許是潮濕,於是開了冷氣,但卻太冷,遂放棄。

幾乎裡面的物品都是內地生產的。鋪床時我以為床墊外面一層就是床單,摸上去黏膩膩的,用抹布擦了一遍,仍然一樣的手感,還散發著很刺鼻的臭味。蹲下崩潰,忍不住想著為什麼學院不能夠讓我留在學校隔離,那麼大而空蕩的學校容不下我一個嗎?但轉念又想起剛剛排隊時帶著小孩的媽媽,還有老人家們,他們要適應和處理更不容易吧,更別說那些說明書全是英文的儀器了。我也沒理由抱怨什麼,其實很幸運不是在內地感染的,不然要面對的可就不僅僅是物理上的困難了。

後來我索性直接拆掉了那東西,把床墊拆得光溜溜之後便好了很多。提供的枕套氣味太重,於是把外套蓋在上面,很快便睡著。


7月28日 星期四

夢見自己在隔離,但是在酒店房間,無比舒適。窗外天井是藍色的翻湧海面,一個印度人穿著金色的服飾,撐著木舟,唱著古老的印度歌曲,在海面繞了一圈又一圈。想想也許是因為昨晚選餐時點了印度食物。

自從中招後,每天都是凌晨五六點醒來的,今天也不例外。下地差點摔倒,原來地面全是水,潮濕到所有物品都被水氣覆蓋,就連拖鞋裡都是水。膝蓋很疼,從中學開始我就發現自己已有些「風濕」,每個梅雨天我總是最快察覺。今天是媽媽生日呢,不僅不能回家和她一起過,還得在病中打電話。

推開窗,看見籃裡有兩瓶水,一個垃圾袋,兩個橙子,還有沐浴露和洗髮液!太高興了,沒想過昨晚的申請會被回應地那麼快。昨晚差不多兩點才睡,所以工作人員真的是日夜不休地工作啊,實在辛苦,像媽媽一樣。拿出手機想拍影片紀錄,開口發現出不了聲,咳了很久,直到嘔了出來。身體感覺很糟糕,燒還沒退,嘴唇沒什麼血色,估計經期也快到了。

做了一系列健康監測。RAT不僅還是陽性,而且似乎下面那一根線顏色太深了以至於沒有剩下足夠的顏色給上面那根線染色⋯但還是隱隱能看見。開窗想通下風,一會兒轉頭卻已被關上了。

把房間好好安置了下,清理放小電視的桌子,擺上電腦,書,筆和水杯。果然在哪裡只要有張書桌就令人安心。實在受不了濕氣,還是開了冷氣,幸好帶了件外套,把睡衣蓋在膝蓋上就不會很疼。

8點工作人員接連給了我兩份早餐,其中一份是隔壁房577-17的,打電話想通知派餐處,無人接聽,希望那個人不要沒飯食。

今天寫完交了一篇Essay,然後整理了lecture notes。寫郵件給創作營告知我得covid正在隔離的事情,本來很是糾結,因為真的很想去,但後來覺得我還是得對他人負責。是否有風險不應該是我決定的,而應該是機構。打電話給CMHK辦理了隔離無限數據,我道謝時,他們回覆,「不用客氣,保重身體!」被溫暖到了。

睡了四次,每兩個小時就感到疲憊,就昏昏睡去。接到電話來問我有沒有物資需要,提醒我第六第七天快測結果申報。工作人員很友好,叫我「王小姐」,而不是「57818」。

今天發現原來門沒有鎖死,我就在想如果火警了如果鎖死要怎麼辦呢。這樣真好,不用堆7日的垃圾了。於是我把垃圾袋按要求扎好,打開門放在門口,趁機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氣。夜晚目光所及處一個人也沒有,十分安靜。說來可能因為如今竹篙灣人太多,物資短缺,已經沒有紅色垃圾袋了,全都是黑色的。 

媽媽從前從來不給我主動打電話,現在每天都打了。她告訴了外公,外公說這個病如果到肺部組織纖維化的程度就會很糟糕,然後外婆聽到消息後直接哭了,他們太擔心了,我叫她不要再跟其他人說,畢竟內地的大家對covid仍舊很恐懼。

晚上有工作人員一個一個敲窗,問,「你好啊,請問你食左飯未呀?」


7月29日 星期五

今天睡多了一點,8點鐘醒的。隱隱聽見有人敲我的窗。

「早餐到!」一個清脆的女聲。

然後聲音遠了一些,再遠了一些,一直重複了好多好多遍,直到聽不見。快測仍然是好深色的兩條紅線。起身去窗外取了水、橙子、垃圾袋,還有昨天申請到的一床額外的被子。

有人找我,是衛生防護中心給我送來急件,一袋核酸檢測拭子。工作人員打開窗,「係咪王小姐?」我條件反射般退後一步。

他笑了,「唔使驚,行過黎小小。」

心裡莫名有些被溫暖到。不過即便他全副武裝,沒戴口罩的我還是覺得自己沒穿衣服。

今天好難受。開始流很多鼻涕,頭好痛,連帶到眼睛也痛到睜不開,打不起精神坐起身。努力吃橙子補充維生素C,但一向最愛的水果如今也變成毒藥,讓喉嚨很刺痛。大家說什麼covid只是小感冒,真不應該相信。把床位換到了空調底下,這樣就不會被對著吹了。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麼藥真正有效,於是就吃了很多,總會有用的吧。

但還是在嘗試維持日常,起身慢慢讀書,聽課,回郵件,處理行政事情。不是不想擺爛了之,只是覺得,好像如果脫離日常,允許自己進入「病時狀態」,本身可能沒太嚴重的狀況,也會因為自憐而變得難以把控。

我感覺自己變成一隻刺蝟。收到身邊人發來的消息時,我分不清,哪些人是真的在關心我,哪些只是being nice,哪些更只是出於對竹篙灣的獵奇心態。於是很多時候,就把自己縮了起來,變得很冷漠。

下午收到一份大公報,索性拿來墊餐盒。


7月30日 星期六

昨晚上8點昏昏欲睡,睡到12點起了身,3點繼續睡,8點起床。發現身體明顯比昨天好了很多,謝天謝地。快測仍然是陽性。

趁著精神不錯,吃了個橙子,然後把final寫完提交了。看了一個下午Sally Rooney的小說Beautiful world where are you。閱讀體驗很奇特,和The worst person in the world有點相似:強烈的共鳴,以及因在其中看到自己而產生的無奈的厭惡情緒。看到實在累,放下書,忽然感到有些孤單。看向窗外,綿綿細雨。對面男人看見了我,把窗簾拉了起來。

這段時間幾乎沒怎麼和人聯繫。曾和許多朋友說,我不喜歡texting。真的是不喜歡texting嗎?誠實一點,其實是不喜歡等待別人回覆吧。也曾經常做為了不想等幾個小時對方的回覆,而自己一天後才回消息的行為。於是為了不等待,我直接不開始。所以如今和朋友的溝通方式就索性是發郵件抑或打電話了。可是,我又是真的需要有人陪我打電話嗎?不。這樣也不會有任何幫助。也許就像xy說的,我們也許到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孤獨只是一件需要被感受和經歷的事情,而不是被解決。

今晚送餐的是一個嬸嬸。她敲窗時我與她對視,「戴翻口罩呀!」不太理解,窗都關了,在房間裡戴不戴口罩有什麼分別呢。

兩日前加入了一個叫「竹篙灣檢疫生活關注組」的臉書群組。人們在裡面發文,回應,互相幫助,祝福。每天打開看一看心裡都溫暖了起來。裡面很多是營外的子女幫進來的父母詢問,或是幫家裡佣人姐姐詢問的。他們會很無助吧。

創作營那邊說,如果我2號能解除隔離,那麼就能繼續參加。這就說明1號2號我都得是陰性。今天30號,第二條紅線的顏色仍然十分深,明天會怎樣?完全不知道。奇妙的是,我也不焦慮了。要說這幾年人們學會了什麼,也許是面對未知的淡定心態?還有迅速面對變化的能力。如果去不成會遺憾嗎?肯定會的。但這百分之五十的遺憾也就交給未來吧。

肚子餓。對於食物,我並沒什麼要求。白水煮青菜我完全沒問題,可是肉的腥味卻令我難以忍受,於是並沒有吃多少。也許不是菜的問題,可能是高估自己了。吃了那麼久魚素,不應該選肉食餐的,可是當初因為看到這裡的素食餐幾乎全是胡蘿蔔,擔心營養不夠就選了肉食,有些後悔了。

晚餐後又有點不舒服,想睡覺,又擔心那麼早睡會再次在深夜醒來。害怕在深夜醒來睡不著,又沒人說說話的感覺。和媽媽視頻,見到卷卷狗,心裡暖暖的。好久沒回家了。


7月31日 星期日

今天快測紅線變淡了!所以明天很大機率會恢復陰性,應該可以順利參加創作營。可是沒有想像中開心,竟有點害怕回到日常,才意識到原來我的日常是如此繁雜而忙碌。像b說我的那樣,「充滿了新的刺激」。香港真是個大都市,一切都太快,生活在這裡好像理所當然要成為世界公民。這些年來竟令我如此疲倦。

味覺和嗅覺失靈了,所有症狀輪番來一遍,我真是covid的教科書範本。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不知道。人真是需要外界和他人才能定義自己,想起春節曾在放眼一片空蕩蕩的校園裡,恍惚不知自己是否真實存在一樣。倘若沒與舊有經驗做比照的機會,我也許要到解除隔離後才能意識到。

還一直以為只是飯菜沒味只是清淡,牛奶沒味是因為兑多了水,橙子無味是因為不是好橙子。今晚打開飯盒,照樣是無味的,可是竟還能「聞」到肉撲面而來的腥味(也許味覺正常香味就會掩蓋它吧)。實在吃不下,於是吃了入營時得到的泡麵。灑上成包滿是味精的調料,幹蔥,吃下口竟是白水泡面。於是馬上找出香水,濕漉漉地噴在手腕上,湊近,幾乎沒什麼氣味。

真是不可思議。於是再拿來一個橙子,用指甲劃開果皮,汁液順著划痕冒出來。靠近,啊,聞不到橙子的香味了。一下子很是失落。才發現無感中,嗅覺真的是最不被人注意的感官,卻是多重要的呀,而平時把美好的氣味太當作理所當然。聽說食物的美味其實主要來自嗅覺,不知道,因為大概我現在味覺也不行。會好的吧。


8月1日 星期一

第六天,終於恢復了陰性。讀了一天小說,給Tina回了長長的電郵。雖然這幾天也沒有真正停下來,但很大的不同是,我沒有看新聞,也沒關心世界。相較之下發現,原來可以這麼安靜地、踩在地上生活。

人和環境之間需要磨合,正如人與人之間也需要磨合一樣。我知道了杯子傾斜30度接水就熱水就不會濺出來,7分鐘之內沖完涼就不會用完熱水,冷氣開在26度剛剛好既能夠除濕,身體也可以接受。墊多一張毯子在腰下起床就不會腰疼。插板左邊兩個是壞的,右邊兩個才是好的。洗過的衣服晾在後窗比掛在房間裡更容易乾。它像一個個性古怪的人,剛剛熟識起來就要離開。也不是說捨不得,只是發現現在自己好像已經與這個小房間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雖然是一段很短的時間。而原來在現在的世界(或是我身處的現代大都市),已經那麼習慣那種,幾乎不用磨合就能舒適的環境,與各種關係。


8月2日 星期二

早上接到電話,通知我10:30自己出門排隊等車。有些驚訝他們沒有檢查我提供證明陰性的快測照片,而是直接相信了我所說,然後填了一張聲明書而已。最近在想,很喜歡香港的一個原因,是我有一定的安全感。來之前之所以不擔心(即便知道環境也許不夠理想),是因為相信自己在這裡會被「當人看」,相信我不會成為官僚層級互相推卸責任的受害者,相信會被尊重。現在想來,這種信任的產生是多麼不可思議,至少對於大多數是如此。

終於要走了。打掃房間,還認真畫了點妝,把這些天積累的垃圾拍了個照(⋯),出門拿走房卡,關上門,看到不遠處的海。太陽熱辣辣的,人們排隊上車,我前面是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男生,莫名有點開心。一個女人抬頭望了好久天空,是童話裡的藍色,雲是啫喱狀的,像新海誠動漫裡的那樣。

「好啦咁多位,無好再返黎啦,身體健康!」

一個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朝我們揮手,她一定很熱。接著辦手續,剪手環,我愣在那裡。

「自己keep住紀念吓喇。」拿著剪刀的男人朝我笑。

上大巴,竟沒有什麼人在玩手機,像回到小學春遊一樣,好多人看著窗外的大海,樹林,天空。如來時一樣,大巴經過無數的隔離房,我才發現原來這些房子都是彩虹一樣的顏色,很香港。

大巴送我們到青衣地鐵站。排隊下車時,聽見車外傳來很驚恐的聲音,「我好驚啊!⋯⋯」

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婆婆,她只有一個小袋子,雙手緊緊攥在胸口,畏畏縮縮,面容很不安。司機一邊打電話,一遍作出安慰的手勢。

「我住係粉嶺,真係唔知點樣返去,我好驚啊!」

婆婆繼續語無倫次。車外一個男人站在旁邊安撫她。我不知改走該留,是否要邀請她同我一齊走,人們也都頻頻回望。司機打完了電話,走了下車。

走進青衣城,忽然有些不安。才幾天而已,竟有種「重返社會」的怪異感。從前就有一些商場恐懼,現在好像愈發明顯。走上地鐵,人們照舊看著手機。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婆婆應該順利到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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