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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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網名叫一朵。CU新傳畢業生,到東京兩年啦,寫寫生活隨筆,偶爾發表一點社會觀點,更新爺爺和大伯公的家族小說。

在東京2020奧運會排球場館做實習的小小經歷

短短兩週的奧運實習,雖然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但就記錄下來吧,與通過賽博世界的線連接起來的不知名的朋友們分享。在疫情肆虐的時期辦奧運也許不合時宜,我許多日本朋友都用這個詞來形容2020東京奧運——「賛否両論」。但好像我成為了一個privileged的人,自私地在這個不舒服又不安定的時期裡,收穫了難忘的經歷。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我很喜歡的球員,第一次認識那麼多日本、韓國朋友,第一次被日本男子約出來吃飯,雖然我緊張到凌晨4點睡不著⋯⋯

我的工作是主要是排球直播的攝影助理,聽上去很高級,但其實就是卷卷cable。在球員入場、暫停和比賽結束的時候,攝影師會扛著攝像機出去,我就左手拿著線圈,右手放線給他,跟著出去,回來的時候再收回來。唯一的技術難度就是要正一圈再反一圈卷線,慌亂的短時間內有點很難做到,我們沒練習多久就上陣了。第一天的三場比賽結束的時候,線已經變成了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裡的黑色魔鬼藤,亂擰亂扭,我控制不住了。合作的攝影師叫我放下,他來搞,我還想掙扎一下,他委婉地說,你搞不好的,「放著我來」。然後線就在他神奇的手裡被整理好了。我還做過幾次拿著麥克風去收音的人,就是「幫助」觀眾竊聽暫停的時候聽到的教練指導球員的機密。因為離球員很近,經常會被拍到,於是我爸媽和朋友開始熱衷於在看比賽的時候在鏡頭角落找我。我媽還偷偷和我說,我爸希望每場比賽都三局結束,因為打五局我會很晚下班,最晚的一次回到家已經凌晨3點了。轉播團隊們其實也是這樣的(打工人本質),有時候會悄悄心裡給領先的球隊加油,不然大家會沒有午飯和晚飯吃。有一個攝影師大叔有次很好笑地和我們說,昨天土耳其女排和美國女排打五局,美國先下兩局,然後土耳其追了兩局回來2-2平,說大家開始支持土耳其了,然後最後一局美國好像醒了一樣,最後一局輕鬆地贏了,大叔說自己內心生氣得要命,「美國你這麼玩為什麼不直接三局拿下,知不知道歐吉桑的膝蓋要廢了!」。大家拍攝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要跪著,會變紅(雖然後來把握了比賽節奏之後我們就大多數時候坐著了),但我現在的膝蓋還是脫皮的很粗糙的狀態。

我還做過兩次spider camera的翻譯,就是那個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攝影機,四條線吊著他,像蜘蛛。操縱它的人是德國人,他們不懂日語,但是轉播團隊是日本富士電視台的攝影團隊,工作語言是日語,於是我需要戴著耳機聽導播的指揮,把cue到spider的部分翻譯成英文給他們。想像一下,場面很搞笑,我一個英文日語都半吊子的母語是中文的實習小白,耳機裡充斥著快速的日語,我要翻譯成英文告訴兩個德國人。而他們有點嚴格,時常會說我說的太大聲,或者是不讓我說話,富士電視台的導播姊姊和我說是因為他們壓力很大,spider不可以飛太低,會碰到球,發球的時候動又會被球員罵,觀眾也反應這個鏡頭讓他們感到眩暈。好玩的是他們能聽懂spider go go這種簡單的指示,然後轉播團隊教了一個sushi position給他們,因為他們不懂日語,但是懂壽司哈哈哈,就是讓這個攝像機飛到球場中間,能把兩邊場地照得方方正正的位置。這個工作的好處就是可以聽到轉播說話,知道一切秘密。比如日本女排的我超愛的Koga Sarina選手在比賽時扭腳了,轉播就會在耳機裡更新傷情,能比媒體更早知道她是扭傷,但還不需要立刻送院的程度。在中國女排對陣阿根廷女排的時候,全長黑燈,球員準備入場的時候,導播有些懊惱地提前告知大家,今天很「ややこしい」(有點難搞),因為中國女排穿了藍色隊服,阿根廷穿了藍白隊服。在轉播的時候會用球衣顏色來代表球隊,比如拍紅隊5號,藍隊叫暫停之類的。但中國給人的印象一直是紅色的,阿根廷國旗還偏偏是藍色的。結果在轉播的時候,就多次叫成了中國是紅隊。

我能親眼見到許多平常在電視裡和instagram關注列表裡的球員,他們離我的距離不到1米。但是我們不能和他們說話哈哈哈。唯一一次!日本男排3-2鏖戰打贏和伊朗的生死戰小組出線的時候,全場都很高興,我喜歡的球員高橋藍走了過來,我的實習夥伴們在鼓掌,然後和他說「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恭喜),他回了一句「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謝謝)。而我此時正好被攝影師叫去準備下一場,十秒前我明明還在那個地方的。我回來的時候,夥伴們擠眉弄眼地和我說了這個事情,他們都知道我喜歡高橋藍,我表演了一個現場爆哭。我還見識了著名的歐洲一人轉演員波蘭教練的威力,他真的很多話,一個人自言自語,會說很多F words,然後說球員,教過的都忘記了什麼的。我很享受波蘭隊的比賽,因為看教練一個人表演很好玩。適應了幾天之後,就放下了緊張,因為其實我們的工作過於簡單,壓力不會在我們身上,大多數時候都是在VIP座位上坐著看球。最難過的時候是小組賽結束的那天,出局的球員大多會久久在場內痛哭不願離去,他們用毛巾包住頭,我們拿著攝像機和線進入場內拍他們,我不知道要用什麼心情凝視他們,我的身分好像無法和他們說話,安慰他們或是為他們的表現鼓掌,但我離他們那麼近,我只好靜靜看著,用眼睛記住這些畫面。

雖然奧運會無觀眾,但是還是會有一些球迷到球館外面等待著和離開的坐在巴士上的球員們揮揮手,我掛著能進場看球的牌子,都會覺得自己過於privileged,我是個日本男排的球迷。

在中國女排最後一場小組賽,有一些女排球迷到場館外面大喊,中國加油,女排加油,聲音很大,雖然中國女排早就注定出局,我感到有些尷尬。在場內也有為女排放《歌唱祖國》、《陽光總在風雨後》、《小蘋果》等歌曲的中國人播報員志願者,我讀到了許多媒體採訪他的報導。他會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喊選手名字,用中文播報賽況,這個其他隊完全不一樣。說實話,我想到「夾帶私貨」,這是奧運的賽場,一個充滿國際主義和人類和平的美好嚮往的舞台,為什麼要放歌唱祖國這種具有強烈政治意義的歌。我感到主場的日本隊沒有受到太多的特別待遇。在導播轉日本隊的比賽的時候總會擔心地說,是不是給了太多揮舞日本國旗的鏡頭,趕緊需要平等地給對手隊伍鏡頭,誰叫暫停,轉播就會給誰,不會因為是日本隊就多給鏡頭。富士電視台的轉播團隊是以OBS,奧運會媒體服務夥伴的身分參與工作的。而小夥伴們都會預設我支持中國女排,輸球了就會很擔憂地看著我說今天很可惜呢。我雖然也喜歡女排,但完全和國籍沒什麼關係,只是因為熟悉球員和隊伍,想為努力的運動員加油,想要說自己是世界人,給每個隊鼓掌。在國家為單位參賽的體育盛事奧運會中,我感到自己的identity很難變得自由流動。而升起的國旗和為球隊的吶喊聲都在不斷提醒著人們自己從屬的想像共同體的存在,增強了民族主義。

實習的孩子每天分到的攝影機位置是隨機的,攝影師們每天也不一樣。但很神奇地是,我大多數時候都會和一個戴著帽子的攝影師分到一起。帽子大哥是攝影師裡最開朗的,會在間歇的時候和實習的我們閒聊,雖然他後來和我說攝影師們大家的性格都是怕生又害羞,包括他自己也是。其他的攝影師幾乎不說話,只是結束的時候會說辛苦了。也有攝影師叔叔因為前一場打了五局,吃不上晚飯下一場就開始的時候,悄悄叫我到身邊說後面他放了巧克力,讓我在沒人看到的時候吃。還有一個攝影師突然在間歇的時候問我ひふみ怎麼樣了,我日語不好啊叔叔,也不太懂日本文化😢,他又蹦出來一個詞,柔道,啊我終於懂了,他在問我日本的一對柔道兄妹的哥哥有沒有贏,於是我用手機查了結果告訴他。對比一下音聲組的電視台人員就很開朗,在line的群組裡經常說話,還主動邀請實習的同學拍紀念合照。

帽子大哥會和我閒聊,問我喜歡日本隊的誰,還說他拍過春高排球,還說自己會去北京冬奧會拍攝。還會很亞撒西地誇獎我們,說我們卷的線很好,一點問題都沒有,說有我在身後覺得很安心,別的伙伴會覺得有點不太適應笑,還會問我明天是不是做攝影的工作,再告訴他明天的攝影機位置。我一開始覺得這很正常,但有一天他突然問我幾歲,我說了年齡之後,他說我好年輕,我說沒有,在實習同學裡我幾乎是最大的了,他說他在攝影團隊裡是最小的。他又有一天問我,我的名字怎麼讀,我拿出工牌給他看,跟他說太麻煩了,你就叫我一個字的音就好,他說這和龍貓裡的小女孩的名字一樣呢,我說是啊我很喜歡龍貓,然後他又堅持問了我的名字的中文發音,然後很難讀,於是放棄。Last Day的前一天,大家拍了集體合照,因為一直受他照顧,於是我問他可不可以和他合影,他同意了,帶著另一個攝影師來給我們拍照。為了傳照片,我們交換了Line。他問我奧運結束要不要一起吃飯。我想了很久,我說好。然後我就到深夜四點都沒睡著。過於緊張,思前想後,也沒有什麼和異性接觸的經驗。和小姐妹一起玩真好,沒有什麼煩惱。

現在我們的Line的話題似乎進行不下去了,他快要超過24小時沒回覆我的消息了。是因為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生活的交集很少,難以找到共同話題吧。第一次的吃飯我又過於緊張,語言和心理障礙一定讓我顯得很無聊哈哈哈。但無論如何,奧運會的短短兩週,讓我擁有了許多有趣的際遇,一起實習的夥伴也成為了偶爾聊聊天的朋友,謝謝這段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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