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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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網名叫一朵。CU新傳畢業生,到東京兩年啦,寫寫生活隨筆,偶爾發表一點社會觀點,更新爺爺和大伯公的家族小說。

爷爷的自传连载(10)文革中啼笑皆非的见闻

这一段是爷爷记录的他在文革期间亲身见闻的家乡故事,文革中的广西好像一个红色的荒谬世界。爷爷哭笑不得自己心爱的鲁迅全集被抄走。

第三章 脱胎换骨 第五节 动乱中度过十年

使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故事一 丫头妹乱点鸳鸯谱

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万人大会的当天,一群“坏人”被绑在会场旁边,在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主席台刚开始发布命令,一个解放前给地主当过丫头妹(婢女)的苦大仇深的妇女,就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棒,从左到右像打泥团一般,照头照脑的一连击倒了十余个,其革命行动令很多男子汉都自愧不如。当晚她回到家后,当过教师的为人善良的丈夫傅在朗规劝她:“这些人与你无怨无仇,甚至不认识他是张三或李四,你怎么下得了手?”她凶巴巴的回敬丈夫:“你这个富农仔,反动阶级本性不改,反对无产阶级革命行动。明天我就到大队革委会去说,非斗死你不可!”丈夫出身富农,怕遭到白天那些人的同样命运,连夜跑到屋后山上,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上了。

故事二 ”我只有一种,不是廿一种”

一街秦某,年过七十,出身贫寒,解放初期因抽鸦片被送劳动教养,后释放回家,在日用厂搅索组做工。厂里不让他参加群众大会,说他是廿一种人。他说“我只有一种,哪有廿一种这么多?”惹得在场人捧腹大笑。

故事三 “都是坏人”

1970年某日,军宣队让二街街长通知晚上开会,指明五类分子和廿一种人不得参加会议。当晚,只有一个五保户到会,军宣队问其所以,答道:“他们都是坏人,不能参加开会。”随即按门牌顺序逐家逐户点给军宣队的领导听:“一号富农,二号劳改释放犯,三号兵痞,四号专营迷信用品,五号伪军官家属,六号伪文书,七号的舅父是地主,八号曾参加青年党匪帮,九号儿子当兵逃往台湾,十号外公是保长,十一号是仙姑,十二号伪甲长,十三号专事扎灵屋,搞迷信,十四号与人通奸,十五号织布老板,雇有工人,十六号船主,十七号地主,十八号当过伪班长,十九号伪乡公所所丁,二十号不加入集体组织是走资本主义的单干户,二十一号来历不明,二十二号二流子,二十三号的姑妈嫁给伪团长做姨太太,二十四号……”军宣队长打断了他的话:“街长呢?”“街长解放前专给地主扛轿,算是半个狗腿子。”……这晚会议终于开不成。

故事四 花面廿九的悲剧

告贴了一批又一批,私设公堂却没有禁绝,杀人时有发生,所不同的是不再大张旗鼓的去做,改为零星的较为隐秘一点了。一些大队当权者似乎意犹未尽,认为“十二级台风”那天扫得还不够痛快,便再商量于密室,在夜间做掉一些该死而未死的人。于是不时传出某某人失踪的消息,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都心照不宣。

一个叫“和尚坟”的村里,有个叫张廿九的麻子,人称花面廿九,解放前以卖“征兵”闻名乡里。所谓卖征兵,就是某人被抽或被抓为壮丁,只要给他钱粮,便顶替你去。一个不用当兵,一个得钱粮,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一些保长图省事,上面下达征兵任务,便摊派到户,让大家捐钱买人当兵。而卖征兵的人中,总脱不了花面廿九。他得钱粮,到了军队里,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便遛之大吉。他曾跟别人炫耀当兵时逃跑的本领,有一次,他到部队才三天,晚上睡觉还被绑上绳子,半夜里磨断绳索跑出来时被哨兵发现,他情急生智,一个箭步遛过马肚底下,硬是跑掉了。四村六垌买他顶替的不在少数,一年中总要卖几次,收入也算可观。有了钱,沾染了吃喝嫖赌的坏习惯,解放后被划为坏分子管制。他为人圆滑随和,诙谐有趣,很有人缘,加上出身贫寒,大家平时也不难为他。可是,他有个致命毛病,经常把大队干部的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编成顺口溜,不分场合,到处唱说,使人难堪。一些大队干部恨得牙痒痒的,十二级风时,若不是他及时逃跑,恐怕早就被收米簿了。他跑到外地呆了几个月,风声不那么紧了,自己也钱尽粮绝,被当地收容所遣送回乡。谁知回乡后不几天,就被绑到大队,半夜里几个人拉到野外去,一顿乱棍便结果了这位传奇人物的一生。几个行刑的民兵倒也尽职尽责,连夜将尸体运到离现场三公里的山上掩埋好,做得干净利落。可是,他临刑路上的哀嚎和喊冤声,还是让附近村民听到,第二天,花面廿九被收米簿的消息便不翼而飞,几乎尽人皆知了。直到1982年清算文革时,挖出他的骸骨,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此事才算了结。

故事五   贫农代表的先见之明

亚李九,四十多岁,我们生产队的贫农代表,文化革命时期的骄子。在每次忆苦思甜的大会小会上,他总是主角。他不识字,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诉苦时会让人们跟他一道声泪俱下,声讨走资派时,也说得头头是道,大家会跟着他频举拳头,狂喊口号。

他会看相,经常拉着人家的手,指指划划,让你坐在他面前,细细观察你脸上的纹理,评说你的过去与未来。那时候,会太多,每次开会前,人们总喜欢围在旁边听他的高论。一次,对着伟大领袖和他的亲密战友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的画像,他边指边说:“林彪这个人生就一副奸臣相,你们看,鹰鼻狗嘴猴子脸,十足的阴险狡诈相格,肯定是祸国殃民的料……”在场的人都吓呆了,大家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当时这位毛主席的接班人的地位如日中天,很多开国元勋都栽在他脚下。人们奉他为神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惟恐不够恭敬,这个亚李九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简直是胆大包天了。可能是没有人向上汇报,亚李九竟能相安无事,照当他的贫农代表,真是太走运了。此后,他还多次当众同样评说林彪,人们都是默不做声,没人敢附和,或者干脆悄悄走开,以免惹祸上身。

1971年11月,中央关于“9·13”事件的文件传达到农村,大家都知道了林彪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事,都说亚李九看相很准,有先见之明。

故事六 抄家轶事 —古井风波与《鲁迅选集》的遭遇

“文化大革命”期间,特别是1966年到1969年那几年,红卫兵、贫下中农和民兵到处抄家是随时随处都可以见到的事。当权派、地富反坏右和二十一种人的家以及相互对立的派别组织都是被抄的对象。他们家中的金银钱财,“反动书报”信件日记,档案材料和枪支弹药都是红卫兵民兵们要找的东西。

退职回乡的朱老师,家庭出身地主。被抄家时在屋内发现一枯井,大约是建屋前菜地遗留下的古井,造反派发现后如获至宝,说是朱某用来藏枪支弹药、金银财宝的地下室。大队支书李玉廷亲自挂帅,出动多人轮流挖掘,惹来众多革命群众参观。闹腾了几天,最后挖不到任何东西,还多次审问朱某把东西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家也多次被抄,一些书籍和日记被拿走,我最钟爱的《鲁迅选集》共四册也被拿去,着实心疼了好些日子。纵使在血雨腥风的“文革”运动中,也未听说过鲁迅的作品被列为“毒草”之列而查禁,而他们竟抄走了,真让我哭笑不得。或者这些抄家的民兵当中,也有人和我一样喜欢阅读鲁迅作品吧!

故事七 “杀人如麻”的伪保长

私设公堂是“文革”期间最普遍的事,每个机关单位、集体企业乃至农村大队、小队都可以拘禁审问拷打和处死“坏人”。非独众多的二十一种人身受其害,很多“根正苗红”的造反派因为参加对立的派别也被冠以种种罪名。当时常乐公社几乎每个大队都有人被说成是“反共救国军”,个别人还被封为“司令”,更多的人被指控私藏枪弹和金银。他们被无休无止地审讯、拷打、斗争、游街,逼供司空见惯,手段残酷难以言状,罄竹难书……

丝织社的李士满,解放前当过伪保长,“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多次被斗争吊打。斗争会上,主持者质问:“你杀过地下党和游击队吗?”

“没有。”他回答。

主持者吩咐把他反绑起来,推他跪下再问:“杀了多少人?”

“没有。”

一棍打下去,头上起个大疙瘩,“有没有?”

“真的没有,我只抓过壮丁,没杀过人。”

“没有?”又是重重的一棍,鲜血流满脸。

“没有哇,真的没有,……”

“让他坐飞机!”主持人发火了,不相信眼前这个糟老头能硬得过他。伪保长被吊了起来,俯着的身体在离地几尺高的半空中晃荡,真有点象一架飞机。

“杀了多少人?”随着一棍打下去,再问。

“杀了——一个。”保长受不了,终于承认了。

“绝对不止杀一个!”主持人按毛主席语录“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最高指示”,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终于取得辉煌胜利。迫使奄奄一息的保长供出的杀人数目不断增加,达到二三十个,最后说了“杀人多得记不清楚了”这句话之后昏死过去,斗争会才完满结束。

下一次连载是林彪、毛泽东的死对小镇的影响,还有文革的结束,历史又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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